卫瑜沉着脸,并不搭这话。
这时,一旁已忍耐多时的拂晓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冷声笑道:“淑妃娘娘怕是记错了。娘娘是庶妃,咱们公主是嫡公主。嫡庶有别,淑妃娘娘……你可当不得我们公主的长辈。”
“别说是嫡公主了,便是庶公主,哪怕是位份最低的官女子所出,论理,宫中也只有陛下、太后娘娘和……”她顿了顿,特地提高了声调强调道:“未来的继皇后才是的正经长辈呢。”
这话正正戳中了淑妃痛处。
入宫十几年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上皇后。
那个狐媚子恭德先皇后,一死把皇上的心也给带走了,即便人已经没了那么多年,还是能让皇上为她空置后位。
若非如此,凭淑妃的家世资历,后位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但活人怎么比得过死人呢?十几年了,那个后位任她怎么追赶,始终是镜花水月一场,摸也摸不着,这是她心中最跨不过去的槛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讨厌卫瑜这个先皇后唯一的女儿。
都是家世显赫的大家闺秀,凭什么就她恭德皇后占尽了好处?!
连女儿都如此被皇上放在心上!!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旁人碰也碰不得!
淑妃满腔的妒嫉愤恨无法对着一个死人宣泄,便只能都附注到了活人身上,这些年,她对卫瑜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只不过不过碍于成帝与太后,她也不敢明面上针对,只能背地里使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即便如此,因为这个小贱人素来跋扈张扬,做事丝毫不讲规矩,她也很少占到便宜。
一如这次,她指着拂晓全身颤抖,气得仪态全无,半晌说不出话来。
含章殿中的人大半都是太后赐过来的,踏实能干活,又都学过拳脚,而淑妃崇尚苗条纤弱,连带着宫中的宫人也跟着饿得弱不禁风,孰强孰弱自然是不必说了。
卫瑜瞥了一眼淑妃涨得发紫的脸,凉凉地道:“宫规在上,娘娘若有不满,只管去找父皇告状。”
她接过拂晓递过来的帕子,仔仔细细、不放过每一个指节地擦着刚刚被淑妃碰过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放肆的笑:“娘娘好走不送。”
“你!!!”淑妃怒不可遏,捂着心口正要破口大骂,蓦地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那精壮的嬷嬷瞧了一眼卫瑜,提高了声调道:“淑妃娘娘好走,奴婢送娘娘一程。”
送走了淑妃,卫瑜下了床,披了张斗篷往外头一看。
整个寝宫都已被挂满了桃枝符纸等乱七八糟的法器,一片狼藉。
庭院的正中还有做法事用的火盆,里头不知烧了些什么,散发着一股子极其难闻的味道,偏殿也是人仰马翻,被翻得乱七八糟。
拂晓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些驱邪之物,怒斥:“还不快取下来!”
她是含章殿的掌事大宫女,年纪不大,但素日负责殿内大小事物,如今看着这样,自觉十分失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直直地在卫瑜身旁跪下,“是奴婢没用,叫旁人欺负到公主头上。”
宫中拜高踩低成风,卫瑜在宫中又素来嚣张骄纵,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传出性命垂危的消息,想来他们这几日应当不太好过。
她将拂晓扶起来,轻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墙上红线上挂着铜钱一动便发出叮当的响声。
卫瑜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把东西都送回储秀宫去,还给淑妃娘娘。”
她转过身,对着一的宫女太监们吩咐道:“我已经无事,一切都如往常,日后若还有人敢擅自闯宫,就直接打出去!”
含章殿在宫中向来风光,这几日早就憋火得不行了,如今听卫瑜这么一说,一个两个全都扬眉吐气,红了眼眶,纷纷齐声应道:“是!”
拂晓咬着嘴唇,哽咽着问:“公主,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么?”
昭阳公主从小在宫中作威作福,捅破了天都没人舍得骂她一句,别说是什么淑妃贤妃了,就是太后娘娘都没对公主说过一句重话。
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卫瑜瞧着院中还在燃烧的油火盆,冷冷地说道:“你放心,这事没完呢!”
前世蛰伏多年,若不是淑妃这一番提醒,她都快忘了。
如今她可还是那个娇纵惯了的、睚眦必报从来吃不得一点亏的昭阳公主。
淑妃回到储秀宫中,正斜倚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睛假寐。
她身后,跟随她多年的奶嬷嬷张氏正给她揉着太阳穴缓解钝痛。
窗口的日光斜进来,照在她眼角保养不及的皱纹上,芙蓉面上神色疲惫,倒显出几分沉静,与不久前在含章殿中的模样大有不同。
“娘娘今日受气了。”张嬷嬷扶着指尖发紧的经络,心疼地说道。
确实是受了大气。
淑妃脸色依旧发沉,才刚丢了那么大的脸,她心情确实很是不佳。
“那小丫头片子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她捂着额头,缓缓地说。
张嬷嬷道:“娘娘觉着哪里不同?奴婢瞧着倒还是老样子,一样的跋扈。
淑妃道:“不是,她……”
方才含章殿中的一幕幕不停在眼前重现,她总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想了半晌,她还是放弃了,转问起正事,“那东西找到了吗?”
张嬷嬷垂下眼睛,低声道:“还未找到,四处都翻遍了,也不知道藏在哪里。”
淑妃头疼地闭上眼睛,叹气道:“那小丫头片子还有个把月就要离宫,要抓紧了,可别耽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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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淑妃去了乾元殿?”卫瑜放下手中的玫瑰甜茶,皱起眉头问道。
含章殿中,草木勃发,春色满园。
卫瑜让人在院中置了桌椅炉子,采了露水,边烹茶边赏花。
她尤其喜欢一些野物,活物不便驯化,就只能养些花草,宫中培育出来的那些还不行,非要野外的。
儿时她在衡山小住时,每每上山都会着人挪一些新奇好看的花草回宫做盆栽,经年累月数量不小,几乎摆满了整个含章殿。
花匠技艺高超,养得极好,一到春天,含章殿中的花木疯长,爬墙盖院,甚至比御花园还要繁茂些。
转眼三天过去了,自那日淑妃来闹过一番之后,如今含章殿与储秀宫已然是水火不容,拂晓作为含章殿的掌事大宫女,储秀宫的一举一动便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是,奴婢听说,又是为了姜府三公子求情。”她幸灾乐祸地道,“姜三公子收受贿赂,当日在永安大酒楼中被大理寺的杜大人逮个正着,到如今已经被陛下停职两个多月了。”
“淑妃娘娘去了乾元殿求了好几回情,陛下都没搭理。”
姜嵩的三子姜沛是淑妃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因为在家中是个老幺,被姜家娇惯着长大,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年过二十五还身无官职,终日在京中浪荡,让淑妃操碎了心。
为了这个弟弟,她在成帝面前求了许多回,给虚职嫌官太小,给实职又频频出乱子。
最后挑挑拣拣,给这姜三爷安家五城兵马指挥司一个从五品小官,才上任就被查出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如今已被停职两月有余了。
眼瞧着再拖下去怕是再无上任之日,淑妃才着了急,这两日三番五次往乾元殿跑。
卫瑜皱起眉,思绪不禁飘远。
姜家世代为官,手执丹书铁券,祖上配享太庙的功臣就有好几个,姜嵩统领兵部十来年,树大根深,在京中底蕴极为深厚,不好对付。
但又不得不对付。
前世雍军入京的那晚,卫瑜带着暗卫杀回宫中想去见皇祖母最后一面时,沿途阻拦她的不仅仅只是雍军的兵马,更有拱卫京师的御林军。
卫瑜在宫中长大,御林军对她的面孔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下手却丝毫没有犹豫,她在乱刀之中质问他们,其中的几个熟面孔却只说他们也是受上峰命令。
京中武将归属兵部,他们的上峰不是姜嵩又是谁?
嘉元二十三年,雍军以不可匹敌之势从西北发兵,一路畅通攻入京城,不过花了短短两个月,行兵之迅速,计谋之神效,简直堪称本朝之最,恍如神迹一般。
当时朝中有人与雍军勾结,并且人数不少,这在元和新朝中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卫瑜不能暴露前世的事,就只能想办法戳穿怀王的阴谋,他如今在朝中声名远扬,贸然说他意图谋反,旁人只怕会以为她疯了。
况且攘外必先安内,朝廷中的内鬼不除,即便再怎么防着也无济于事。
前世兵乱之后,卫瑜留在京中,虽然手中握有兵权,又藏着玉玺,但毕竟十几年不学无术,对官场政务十分生疏,潜伏了三年,也没有完全摸清当时的局势。
怀王如今在京中无权无势,空有一个名声,能够说动雍军与那么多朝臣篡位谋逆,一定是筹谋多年。
如今距离兵乱尚有五年,朝中有多人已被怀王收买,他的计划如何,具体该如何防范,她还全无头绪。
前世元帝得位不正,暗中投靠怀王参与谋逆的官员碍于名声大多不敢声张,只姜嵩极为高调。
怀王登基之后,他不仅再三宣扬自己从龙之功,更是凭此一年连升几级,位列三公,一时风头无两。
姜家与怀王早有勾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开始跟怀王沆瀣一气的。
京畿司理。
这官隶属五城兵马司,品级虽不低,却不涉城防机要,主要掌管京中车马人员流通出入,平时很是清闲,只需在京中人口往来异常,比如流民剧增、忽逢敌袭需要封城等非常之时予以警报。
这官既不隶属姜嵩手下的兵部所管,也不在御前,又不掌机要大权,姜家累世功勋,为什么对这个官职如此看重,竟要堂堂淑妃为一个五品小官再三奔波呢?
卫瑜细细思索着,忽地脑子亮光一闪。
五城兵马司归属吏部,是清流所辖之地,朝中清流与勋贵向来不和,斗得难舍难分,姜嵩作为勋贵世家更是众矢之的。
若是姜嵩此时已于西北互通消息,一定唯恐露了首尾,当然要把这个官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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