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阳光明媚,整座紫禁城正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中。“松下问童生,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朝堂如此,内廷亦是如此,争来争去求的无非功名利禄,他们都做不到杂家这般淡泊名利!”
身穿御赐蟒袍的怀恩躺在庭院中的竹椅晒太阳,经过几天风寒的折磨已然是对人生有新的感悟,正在文绉绉地发出感慨道。
只是此时他是司礼监掌印,内廷的徒子徒孙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而今更是有着小太监和宫女伺候。
“老祖宗,这是刚刚从淮南送来的橘子,您尝尝!大家都说老祖宗您智比孔明、贤若谢安,若是年轻人参加科举定是状元之才!”魏彬将剥好的橘子送到怀恩的嘴边,接着油嘴滑舌地讨好道。
怀恩的嘴巴微微一张,便品尝一块清甜的橘子道:“状元倒是说不准,但若杂家入朝,必是能成为一代贤臣!不过现在倒亦不算太差,自古宦官被朝野视为毒瘤,但如今满朝大臣提到杂家,谁人不晓杂家是明辩是非之人,当得起大明朝以来第一贤监!”
“老祖宗的名声响彻朝野,可以说是当朝第一,乃吾辈之楷模也!”魏彬继续剥着橘子,继续进行恭敬地道。
怀恩将嘴里的橘核吐到旁边宫女手持的碟子上,显得谈兴正浓地道:“就拿这橘子来说,为何南边的橘到北边便成了枳呢?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们小一辈都要跟梁芳、郭镛之流离得远些,他们是读书少,所以只懂得如何讨好陛下。只是咱们内廷得向外朝学习,忠言逆耳方是良药,陛下不对咱们要劝谏,治理的事情还得依仗熟读圣贤书的清流文官!”
“老祖宗,这治理天下不是理应由陛下主政的吗?”魏彬不由得愣了一下,便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怀恩的脑海浮现起那个遇事优柔寡断的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扬地道:“陛下垂拱而治即可!这天下事当任贤臣治理,万安之流当除之!”
“老祖宗,听说皇上不同意增加阁臣,恐怕还是要一直沿用万安担任首辅!”魏彬将一块橘子送到怀恩的嘴边,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怀恩吃到这一块酸橘,顿时整张脸扭曲起来,当即便全吐了出来。只是宫女刚刚走神,结果酸橘落到了地上。
“公公饶命!”宫女深知怀恩是阴狠之人,便是急忙跪下求饶道。
身后的两个太监望了一眼脸无表情的怀恩,却是知道怀恩是要惩治这出了差错的宫女,便是上前将宫女拖走。
魏彬呆在怀恩已经有些时日,却是知道这个圣贤书不离嘴的读书人,对握着史笔的文官确实很亲和,但对手底下的宫女和太监是心狠手辣。
怀恩让人叫另一名宫女过来侍候,旋即显得胸有成竹地道:“你们永远只能看到台面上的事情,但台下发生什么事情,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知道!魏彬,你等着瞧便是,这朝堂很快便会变天了!”
此时此刻,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阴云,似乎正在印记怀恩的话。
一个小太监正好从外面进来,传召怀恩即刻前往乾清宫面圣。
“魏彬,快,快扶杂家前往乾清宫!”怀恩知道自己的布局已经成功,当即便兴奋地伸出一只手道。
魏彬放下橘子急忙上前搀扶,看到陛下破天荒般地主动召见怀恩,隐隐间觉察到这个事情确实是大有文章。
乾清宫东暖阁,檀香袅袅而起。
身穿便服的朱祐樘正在处理政务,只是看到六部的回函和一些京城官员的奏疏,那张稚嫩的脸敛着,心中已经燃起熊熊怒火。
跟新婚夫妻相似,君与臣同样存在蜜月期。
好梦易醒,而今自己登基即将满月,双方的毛病都慢慢显露出来。
由于他并没有如清流所幻想那般除掉以万安为首的媚党,而且还执意重用刑部尚书杜铭和吏部尚书李裕,加上至今都没有恢复日讲和经筵,致使现在君臣关系走向破裂。
郭镛提出要选秀填充后宫,结果这个提议即刻遭到以礼部尚书周谟洪为首的官员强烈反对,主要是以先帝没有下葬为由阻止此事。
朱祐樘主动提出要开恩科,亦是遭到徐溥为首官员的反对,此次的理由有“大明冗官已久,不宜再设恩科”、“三年为优,三百再择滥竽充数”、“大祖恩科之训犹在眼前,恩科多事端不利于朝”等,纷纷上疏阻止此提案。
朱祐樘从来都不是一个蠢人,而今看到这些官员论调渐渐趋于一致,便知道这帮官员已经开始抱团对付皇权了。
虽然皇权是要凌驾在一切之上,但历朝历代的官权都不容轻视,不然从古至今亦不会出现这么多变革失败的案例,甚至都没有真正变革成功的好样本。
“陛下,这是从湖广刚刚送上来的奏疏!”郭镛领着两个小太监过来,将一摞奏疏放到书桌恭敬地道。
朱祐樘看着又是厚厚的一叠奏疏,不由得暗叹一声。
世人都羡慕皇帝好,但只有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皇帝的工作真的是没完没了。
“陛下,不知因何事传召老奴呢?”怀恩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双小眼睛正在暗暗窥探朱祐樘地道。
朱祐樘的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个满脸奸相的老太监,跟着那帮文官真的是一丘之貉,便是拿起旁边的一本书道:“朕在书室发现万阁老献给先帝的一个小篓,你可知此事?可曾记得里面装着何物?”
“奴婢离开先帝已有数年,并不知晓万安赠小篓一事,但万安确实有向皇上献书的习惯,这书可是从小篓中所得?”怀恩的心里一阵暗喜,却是乔装不知地道。
朱祐樘看着书的封面念出书名,显得十分鄙夷地道:“京城秘事!如此不堪入目之物,朕亦不忍再提,不愿多瞧,不想万安并非君子!”。
怀恩正想要明知故问地提及是否是房中术,结果朱祐樘率先开口道:“怀恩,今朝臣纷纷上疏弹劾万阁老,你深知朝中的形势,却不知对万阁老此人如何看待呢?”
“万阁老投先帝所好,方得重用!只是其才能不及刘吉,贤名不足徐溥十一,故奴婢认为万阁老实非良相!”怀恩突然被这么一问,当即说出自己的看法道。
其实现在不需要他再添油加醋了,这位新君终究从小接受儒学,又是一个极为崇尚君子之风的人。现在万安被自己如此栽赃,万安注定是要被这位新君踢出朝堂。
朱祐樘轻轻地点了点头,像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道:“朕并非能言善道之君,只是万安献给先帝的书册非君子所为!你将这些弹劾万阁老的奏疏送过去读给他听,同时跟他说向先帝献书之事朕已知晓,问他此事一经公开可敢留于朝堂乎?”
“奴婢遵旨!”怀恩看到事情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中,便暗自得意地拱手领命道。
朱祐樘看着怀恩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想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小篓,心里不由得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刚刚还是晴朗的天空,但随着一团乌云从东边飘来,这团乌云像是给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泼了一盆水般,瞬间便失了一些颜色。
文渊阁,整座紫禁城唯一采用黑色琉璃瓦的建筑物,原本作为藏书阁楼的功效已经淡化,而今毅然成为大明王朝的中枢机构。
一个身穿蟒袍的老头正伏身在案前,满脸已经是老年斑,雪白的眉毛很长,那双眼睛亦是变得浑浊起来。
不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国首辅,还是田间劳作的贫苦农民,岁月都在公平地摧残所有人,不曾遗忘任何一人。
万安面对着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奏疏,正是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意见写在一张纸条上,而后将纸条粘在奏疏上面,这便是内阁的票拟工作。
“老爷,您要不要先歇一歇呢?”一个仆人送来茶水,显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当今圣上不好糊弄,要歇亦得等下衙再回家歇了!”万安却是连头都没有抬,便继续票拟奏疏道。
尽管他一直被世人戏称草包阁老,但这不过是政敌攻击自己的手段罢了。
这些人亦不想想,自己可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出身,成化五年便开始接触阁事,担任首辅已经十年之久。
自己或许不是政治斗争的好手,但论到处理大明王朝的政务,纵观满朝文臣无一人能在自己之上。
其实他知道皇上之所以没有撤掉他,除了需要自己跟朝堂其他势力处于平衡状态外,正是看中他处理地方政务的这一份经验和能力。
仆人正要离开,结果看到进来的怀恩便热情相迎道:“怀公公,您怎么来了?”
“皇上口谕!”怀恩压根不正眼瞧万安的仆人,显得趾高气昂地道。
万安顿时一激灵,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急忙向怀恩行礼道:“恭请圣安!”
“圣躬安!陛下已知你献书给先帝之事,若此事一经公开,汝可敢留于朝堂乎?”怀恩的嘴角微微上扬,便直接传达旨意道。
万安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心道:为何不敢,同时缓缓地点头道:“臣给先帝献过几次书,不知指的是哪一次呢?”
“万阁老,自然是最不堪的那一次,你真要进行挑破不成?”怀恩知道这位媚臣的黑历史不少,便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万安不由得一阵心虚,毕竟有些书的内容确实不宜公开,当即便主动认错道:“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
怀恩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发现这个老家伙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只是好在事情已经由不由万安装糊涂了。
魏彬跟着怀恩过来,当即心领神会地取出一份弹劾的奏疏念道:“吏科都给事中宋琮谨奏:为感天恩,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绝贪赎之患事……”
“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万安没有想到徐溥的人竟然还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便诚惶诚恐地道。
怀恩发现这个人还不打算辞官离开,便咬牙地命令道:“再读!”
魏彬又抽出一份奏疏,便是进行念道:“臣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谨奏:臣观大学士万安窃权乱政,误国殃民,乃新朝第一祸害也……”
“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万安没有想到刘吉的人都要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便是暗暗咬牙地表态道。
外面的天空越来越昏暗,似乎随时都要下雨。
文渊阁的首辅值房内,一直不断传出朗诵奏疏的声音。
次辅刘吉同样呆在自己值房处理票拟工作,只是听着隔壁迟迟没有结果,最终忍不住走出自己值房蹲起隔壁的墙角。
若是如同计划一般顺利的话,今天便是万安离朝之日,而他苦苦等待十年之久的首辅宝座就在眼前了。
只是,事情真如自己所愿吗?
“臣知错矣,请陛下宽恕!”万安发现这些人的弹劾越来越没新意,故而还是选择认错地道。
怀恩看到事情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握,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脸皮如此之厚,又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道:“再读”。
“没了!”魏彬的两手一摊,声音显得沙哑地道。
怀恩知道其实有再多的弹劾奏疏恐怕都没有用处,便上前质问道:“你向先帝上献房中术书,此大臣所为耶?”
万安的脸色微变,却是震惊地望向怀恩。
怀恩再也忍不了这个老不肯辞官的老首辅,看到他腰间的牙牌,当即便一把扯下来道:“可出矣!”
“请吧!”身后的两名小太监看到万安的牙牌被夺,亦是上前准备逐离万安道。
万安不由得长叹一声,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怀恩,便是抱起放在桌面上的玉件离开,离开这个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地方。
“老祖宗,这样做……似乎不好吧?”魏彬看到怀恩抢夺万安的牙牌并逼其离开,不由得担忧地道。
怀恩是看着朱祐樘成大的,便是十分自信地道:“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要的便是这个老家伙离开,杂家现在替陛下做了恶人,陛下感激还来不及呢!”
正是说话间,外面下起了一场秋雨,夹带风声的雨像是秋之哀鸣,这座巍峨的北京城似乎已经预感到血灾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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