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帝都,百余年矣。
其东扼虎牢,西据崤函,北依邙山,南对伊阙。
东面嵩山,洛、伊、廛、涧四河蜿蜒其间。
河山控戴,形甲天下,虽不如长安之险,却也是不逞多让了。
缑氏山在雒阳之南,今日刘备带着关羽与公孙瓒跑马至此,欲入雒阳。
一来是为了陪公孙瓒散心,二来也是想见识下这座天下名城。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观洛阳城。
不进中原,不为豪雄。
不入雒阳,空进中原。
只是他们还不曾入到雒阳,却是先路过一条河流。
自古山南水北为之阳,雒阳之名也是由此水而来。
河出图,洛出书,河图洛书,星象之极。
多年后,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于此吟诵“翩若惊鸿,矫若惊龙“的心中神女。
更多年后,鹰视狼顾的司仲达言之凿凿,指此水为誓。
这条河名为洛水。
此时日已西倾,山水天光相交映,淡日融沉金。
刘备极目眺去,不见美人。
他轻咳一声,左右环顾,“云长,伯珪,你们可曾见到河上美人?”
关羽是诚实之人,直言道:“不曾见。”
公孙瓒则是一脸了然之色,“哪里有什么美人?想来玄德你的年岁倒是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夜有所思,故日有所感。不过你的年纪嘛,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有如此心思倒也算是常事。”
“伯珪说的有道理。倒是羽一直疏忽了。是我和翼德的不是。”关羽也是附和的点了点头。
“呵,你们。”刘备本想背出一首洛神赋,让他们见识一下腹有锦绣刘玄德心中的锦绣才华。
只是刚要开口,他却发现洛神赋中他原来只会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惊龙。至于其它的它竟是半点也想不起。
他在心中腹诽了一声,自己真是给穿越者丢人了,竟然连个文抄公都做不好。
“大哥莫要伤心。回去我便传信给翼德,要他在家乡之中好好留意,看看有没有和大哥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只要仔细寻找,总是找的到的,到时候等咱们求学回去,大哥刚好成亲。”关羽一脸严肃道。
刘备笑了笑,“是了,是了,等我的婚事安排上,云长和翼德的婚事也就能提上议程了,我还奇怪云长为何一路上总是提及此事,原来是有这个打算,莫非是云长其实已然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不成?”
关羽脸色涨红,怒道:“大哥莫要胡言。羽不是那种人。”
刘备与公孙瓒对视一眼,相顾大笑。
能让一向恃才傲物,云淡风轻的关云长涨红了脸,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
过洛水浮桥,驰马于开阳门北大街上,其右侧官学,其名太学。
汉之太学初创于武帝,其后多有兴革,至平帝之时,仅校舍便达万区。
至东汉之时,光武帝在雒阳重建太学,有“内外讲堂,诸生横巷。”之盛景。
及到明帝,又建三雍,即灵台,名堂,辟雍三处。明帝亲临行礼,以示尊师重道。
其后党锢祸起,太学也逐渐衰落了下去。
只是终究还是在大汉的读书人心中有不小的地位。
几人牵马走在开阳门北大街上,见那太学门前有不少儒生挤在一起,手中持着竹简与刻刀,写写画画,不时还要相互之间低声言语几句。
有人靠墙而立,有人径直盘坐在地,竟是半点不讲究儒生的斯文体统。
三人看的有趣,牵马凑到近前,原来在太学之前前立着几块石碑。
碑高一丈许,广四尺,其上之文皆以隶书。
刘备几人虽然都是读书不多的武夫,可也能看出碑上所刻的是儒家七经的内容。
小字八分,隶书一体。即便是他们三个这般对文字书画只通了一窍的武夫,也知道刻字之人在书画之上显然极有造诣。
刘备凑近一个儒生,状做不经意道:“这隶书倒是不差,只是比我那兄长的字还是要差上一些。”
那个原本正在聚精会神抄书的儒生闻言立刻转过头来,满脸怒色,大喊一声,“你说蔡公书法不如人!”
一时之间,附近的十几个儒生都向他们看来。
即便有关羽在侧,即便知道这些人加起来也未必能受得住关羽一拳。可被这么多读书人盯着,刘备还是有些心虚,他只能讪讪一笑,“我等初来雒阳,不知刻碑者谁人。”
那儒生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眼,这才缓缓开口,“看你们三人的样子不像是读书人,不知者不怪,倒也苛求你们不得。好叫你们知道,此处石碑是蔡邕蔡公牵头所刻。用以订正六经文字。”
“你们虽不是我辈读书人,可难道连蔡公也不知不成?”
刘备点了点头,“原来是蔡公所书,难怪我方才见字体飘逸,不类凡俗。果然是出自大家手笔。”
蔡邕他自然知道,更知道蔡邕那个后来流传千古的女儿,蔡昭姬。
倒不是他存了男女之情的心思,只是胡笳十八拍啊,前世之时,即便是他这个自诩心肠已然足够坚硬之人,听闻此曲之时也是潸然泪下。
一个流落异乡的女子,要有多绝望,才能写下这般词曲?
那儒生听到夸赞蔡邕,原本的怒气平了几分,只是心中还有些不平,忽又道:“既知蔡公之名,你方才又言你那兄长也擅长书法,不知你那兄长是何人。”
儒生自然是打算等刘备说出此人,然后狠狠奚落一番,何等人物,也敢与蔡公做比!更是在书画一道上!
刘备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我拿那兄长姓张名芝,不过他倒是更擅草书。”
“原来是张公。”儒生沉静的点了点头,木然转过身去,“张公的草书是极好的,不过他们两人不好相教。”
刘备笑道:“确是如此。”
他转过身去,强忍着笑意,这些读书人还是颇为有趣的嘛。
……
几人沿城东行,放眼打量着城中风光。
西汉之时,天下城池,长安为最。
只是长安之所以为都城,在其险阻,易守而难攻。
故其作为都城,是以军事为重。
雒阳为天下之中,自光武建都以来,虽险阻不及长安,然繁华过之。
城东有马市,摩肩接踵,叫卖之声不断,倒是热闹的很。
既是马市,自然多是售卖马匹。
刘备三人牵马走在马市之中,心中倒是无甚波澜。
他们毕竟来自幽州,若论马匹,雒阳自然比不得沿边三郡。
此处马匹虽是看着却是被打理的漂亮些,可若是上了战场,大半都会是马上之人的催命符。
公孙瓒对马匹向来素有研究,一边左右观摩,一边摇头叹息,“玄德,这些马匹之中还是有些良马的,只是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些本该纵横千里的良马,却是被这些人养成了只能于游猎之时才可骑乘的寻常家宠,真是暴谴天物。”
刘备知他是又联想到自身,只能无奈一笑,“伯珪莫做泄气之言,也可反过来想,若是良马得遇其主,人与马,共相成就,未必不能名彪青史。”
一旁有人笑道:“这位郎君说的有些意思。诸君尚且如此年轻,正当奋发,何苦做此伤春悲秋之态?”
几人寻声看去,言语之人竟是一个苍髯老者。
老人身侧跟着一个少年人,少年人手中则是牵着一匹身上落着不少淤泥的黑马。
老人笑道:“老夫朱遇,字建平。沛国人,无甚大名。”
刘备皱着眉头打量了此人几眼,却是不记得演义之中有提及此人。
只是他却也不敢轻视此人,之前在巩县碰到的张芝书上也不曾有,可却也是名留青史的风流人物。
“小老儿观几位举止神情,想来是初入雒阳了。”朱遇笑道。
一行三人,只有刘备最善交际,闻言便是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我等确是初入雒阳,不知长者有何见教?”
老人一笑,“见教不敢当,方才只是听闻诸位郎君之言有趣,这才忍不住出声,诸君勿怪。”
刘备笑道:“既长者无事,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刘备觉得此人颇为古怪,准备早些脱身。
“诸君且慢。”老人却是再次出声拦下他们,“小老儿其实自幼学过些相人之术,我观诸君样貌,皆非常人,不知可否让小老儿测上一测?”
三人倒是都不信所谓的神鬼之说,对此人所言的测命之事也有些兴趣,对视一眼后便应承了下来。
那人先来到公孙瓒身前,笑道:“还请郎君伸出一手。”
公孙瓒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伸出一手。
老人先是伸手在公孙瓒的手骨上摸索片刻,接着又抬头仔细打量起他的面相。
老人笑道:“白马,白马,命途多舛。极盛极毁,在君一念。”
公孙瓒一头雾水。
老人却是不再多言,想来是不能过多泄露天机。
刘备诧异的看了此人一眼,只是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当是此人的话术。
老人又来到关羽身前,伸手为关羽摸了摸手相,这次倒是费时颇长,良久之后,却是长叹一声。
“白玉微瑕尚可存,若要无垢,必要毁之。这位郎君,日后行事,还当思虑之。”朱遇又是叹息道。
刘备此时已然死死的盯着走过来的老人。
他忽然一笑,“长者所言皆是虚妄,岂有人能如此简单便推断出旁人命运?”
朱遇笑了笑,“看来郎君是不打算让小老儿看相了,难道郎君就不好奇日后天定的命运如何?”
刘备沉声道:“备向来以为,命非天定,更在人为。”
朱遇笑了笑,“郎君倒有远志,我少年之时也是如此想。”
他声音冷了下来,“只是射向不同方向的箭矢,到得后来,会不会落在同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叫做命运。”
刘备面色阴沉。
朱遇却是一笑,“少年人的雄心壮志,我们这些老人总是要鼓励一二的。刘君,逆命之人,却是不好做的。”
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个牵着黑马的少年,“阿均,将马牵过来。
“是,是。”那个少年人似乎有些口吃,连应了数声。
朱遇从少年手上接过黑马,将缰绳径直递到刘备手中。
“我观郎君马匹羸弱,只怕载不动郎君的志向。我这马虽算不上什么万中无一的神骏,可料来也能载君一程。”
公孙瓒在一旁给刘备打眼色,要刘备将马接过来。他精擅相马,自然看出这匹黑马不是凡品。
刘备不曾立刻接过缰绳,只是笑道:“无功不受禄,备不知长者何所求。”
朱遇笑了笑,“小老儿如今已然这个年纪了,自然无所求,只是闲来无事,想要看看我这相面之术,有朝一日,可会相错人。”
“刘玄德,关云长,公孙伯珪。我等你们名扬天下的一日。”
三人都是一惊,直到方才与此人相遇,他们还不曾通报过姓名。
朱遇却是依然将手中的缰绳放入刘备手中,带着身后的少年人抽身而去。
他似是忽然想来一事,转头顾笑道:“对了,那匹马叫做绝影,可日行千里。”
老人一笑,“只是再快的马啊,也快不过天边的飞光。”
三人呆立原地,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之后,刘备才长出了口气,将黑马拉到身前。
此马此时身上虽有不少泥泞,可全身上下竟是全无半点杂色,膘肥体壮,身量高大,远胜刘备之前的旧马。
公孙瓒艳慕道:“玄德真是好运气,这可是匹千里马。”
此时刘备已是收敛好了心神,自家穿越之事都能发生,有个会相面的老人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笑道:“若是伯珪喜欢,你我换了就是了。只是日后你这个白马将军怕是要换成黑马将军了。”
三人对视一眼,相顾大笑。
历史
《异闻录·野逸》:熹平四年,昭武游学于西,遇朱遇于雒阳。朱遇见昭武惊而奇之,赠以名马绝影。
时朱遇谓昭武曰:“天下汹汹,诸人皆顺势而动,独君须逆势而为,君须珍重。”
后帝征战天下,几经险阻,死中求活,果如朱遇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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