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林氏墓园。
黛玉一身孝服,临风而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落下。
她身边,紫鹃也穿着素色衣衫,腰间系着粗布孝带子,轻轻扶着林黛玉的胳膊,无言地陪伴着。
在她身后,须发皆白的林氏族长与年轻俊俏的贾琏并肩而立。
二人并没有说话,而是同时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前面少女的背影。
从来没有一个弱质女流,能在瞬息之间使出这样的大手笔——
二人不动声色地瞥了对方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暗想:不愧是荣国公/姑苏林氏的骨血!
林如海在黛玉重生当夜四更时分便撒手西去。
而他闭眼的时候,竟然只有林黛玉一个人守在床前。
至于贾琏,在大夫那里喝了一杯茶之后,便困倦难当,实在没撑住,索性回房睡了个好觉。
等他清晨醒来,林府已经一色全白,甚至开始各处报丧了。
气急败坏之下,他直奔灵堂想要质问林黛玉,却被林府的大管家当面拦住,责道:“贾二爷好睡啊,口口声声支使我们做这做那去,说老爷跟前有您守着便是,有事时再叫我们。
“可是您竟让我们姑娘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一个人守夜,亲眼看着她亲爷咽气!几乎吓破了胆!
“如今您一夜好眠,起身来灵堂致意,我们当下人只有尊重的,可您怎么一身这般新鲜颜色就过来了?
“那里头躺的可是您的亲姑父!您这身儿让我们姑娘瞧见,是要替你贾家一大家子打我们姑娘的脸吗?还是您特意来欺负我们林家没人了?”
贾琏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孔雀蓝绣金枝梅的锦缎长袍,心下懊恼,只得回去换了一身月白素色的袍子,再来灵堂。
而那时那刻,竟然已经有一位身穿官服的无须面白中年人蹲在地上跟林黛玉低声说话了!
贾琏忙要上前,却再度被人拦住——被身穿盔甲、手持仗节的兵卫拦住!
这是——龙禁卫!
贾琏一眼认出了那四人的身份,心内一颤,忙低声陪笑:“学生是荣国公府一等将军贾赦之子,棺内的乃是学生的亲姑父,敢问这位将军,入内与我表妹说话的,是哪位大人?”
“退后!”龙禁卫才不管他是谁,只是直接横刀把他推到了一边。
再然后……
贾琏一边回想,一边垂下了眼眸。
那位面白无须的大人便在林府留了七日,亲自送他们上了回姑苏下葬的大船,才在岸边深施一礼,带人离去。
林如海身后的诸般事宜,竟是半分都没让他碰到。
直到林如海的棺椁入土为安,他才跟林氏的族长一起,听林黛玉悲悲戚戚地宣布了那三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先父的身后事乃是圣上亲自指派了殿中监来主理的,所有决定都是殿中监传陛下旨,林氏唯有一一遵从。
“先父除苏州外所有店铺田庄都已由殿中监做主转卖,在京城置产。那些出息便是我日后在贾府的用度,并不敢给外祖母一家增添负担。待到嫁人,那便是我的嫁妆,也并不用外祖母和舅舅们费事。
“至于先父所有在祖籍的产业,就留在此处。我家原先的大管家林镜阿伯会在此养老,顺便替我打理经营。
“这些每年出息都用来资助族学里的贫困学子,此事乃是家父遗愿,还请族长行个方便。”
族长此刻哪敢再说别的?只得捻须点头而已。
贾琏如遭雷击,想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那京城置下的产业,谁来帮你周旋呢?”
“这位殿中监当年跟我先父曾有同窗之谊,他说这差事他包揽了,我自然不敢辞拒,只能称呼一声世叔,希望他看在我先父的面上,不至于血本无归罢。”
林黛玉说完,低头擦泪。紫鹃立即上前表示“姑娘累坏了该歇歇去不然身子吃不住”。
贾琏和林氏族长眼睁睁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进了内室,相顾无言。
所以,这一趟江南走的,贾琏一文钱没挣着不说,还搭进去了不少路费。
至于林氏族长,忍不住悄悄对着贾琏摇头苦笑道:“如海公留在姑苏的乃是良田千顷,半个铺子都没有。就这样还怕我克扣了她的,还留了个积年的老管家在这边。
“真是心思细腻,城府深沉!”
所以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把姑苏产业留下,而是这么多田地,急切间根本没人能吃得下,卖不掉而已!
贾琏跌足,半晌只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也不怕撑死!”
林如海乃是林氏嫡支,四世列侯、巡盐御史,家业不敢说冠绝天下,那也必是金山银海,如今竟然都落入了一个殿中监的囊袋里!
自己家反而要费银子养育林家的遗孤——他说有出息,难道自家就真能不管林黛玉衣食住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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