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庆果然不负所望,才过旬日,他又邀李药师过府。
李药师特意栉发整襟,换上当日在渭水之滨相救乐昌公主时所著的一身白衣。
他本生得伟魁秀,再如此加意修饰仪容,更显得英姿勃发,俊逸绝伦。
他已得知出岫琴艺超绝,最为越国夫人所喜。
于是不但精选了几饼茗茶,也翻出那日玄中子所赐的琴谱,一并带在身上,来到杨府。
杨玄庆见到他,脱口赞道:“人说周公瑾俊伟,只怕少你几许闲逸;人说潘安仁秀雅,难免逊你三分爽迈。”
三国周瑜字公瑾,西晋潘岳字安仁,都是俊秀多情的人物。
可惜周公瑾耽于东吴军务,无法闲逸;潘安仁擅为哀诔文章,难得爽迈。
李药师今日来会出岫,遭杨玄庆取笑几句,本是意料中事。
他也不放在意下,只随杨玄庆前往书房。
此时出岫已备妥煎茶所需的诸般物事,正在指挥杨玄庆的书僮,将书房中几盆开得正盛的月季移至视线之外。
李药师心中一声喝采,正要出言赞许,杨玄庆已快步上前,急道:“这是姑丈日前才着人送来的佳种月季,何须将它移开?”
出岫正要答话,但见杨玄庆身后步出一名俊硕颀长的白衣人影,抢先道:“便让我猜上一猜,如何?想必是对花品茗,如果意在花,则茶之香被花所侵;如果意在茶,则花之美被茶所掩。
如此二者互夺其美,介莫忒煞弗如人意哉?”
李药师模仿出岫口气,说了半句吴语,学得虽然弗得意思,却引得伊人灿然开颜。
出岫但见他一身白衣飘飘,心中顿时浮起当日他相救乐昌公主之时,那与马同奔的英姿。
那日渭水之滨,他灵动如天神临凡;那日灞上账前,他纯情如赤忱稚子;那日检视蜀锦,他敬谨如临渊履冰;那日月下舞剑,他清隽如瀚漫仙家。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他总是如此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动如行云流水,静若玉树临风。
不错,眼前之人,正如玉树临风。
非但如玉树临风,而且丰神如玉,琭琭如玉。
他,直如稀世的无瑕美玉!面对这样一位如无瑕美玉般的人物,所言所道既中自己心思,又讨自己乐意,出岫真是无言以对了。
李药师见出岫不言语,便笑道:“我是怎么了?出岫姑娘温雅谦和,岂会如我一般,专事胡言编派?嗯……玄庆,咱们今日既请出岫姑娘调烹鼎鼐,就不妨以她为主。
咱们客随主便,你看如何?”
杨玄庆笑道:“茶是你的,你与出岫二人是主,我一人是客。”
李药师笑道:“这屋子却是你的,咱三人谁也别客气。”
虽说如此,杨玄庆仍请李药师入了客位,自己坐了主位,然后命出岫也入座相陪。
李药师取出怀中茶饼,笑道:“玄庆,你在荆湘之间住过,出岫姑娘来自江南,都是品茶的行家。我这几片茶饼,只怕难入法眼。”
魏晋南北朝以来,世人公认的好茶,出于西阳、武昌、庐江、毗陵。
李药师这几片茶饼,正好代表这四个地区。
杨素因郑氏夫人之故遭到罢黜时,曾举家居于永安。
其地处荆湘之间,邻近武昌,正是好茶产地。
杨玄庆拿起一片武昌茶饼,笑道:“我于茗饮一道,浅薄之极,只吃过武昌茶。出岫,你幼承庭训,所见所闻非我等所能相比。还是你选一片茶饼,善加烹制,让我们尝尝吧。”
出岫领命,选了一片毗陵绿芽,烘焙之后研成细粉,与酪浆以及鹾盐、干姜、花椒等香料一同煎成茶汤。
李药师好奇问道:“姑娘煎茶,也用酪浆?”
出岫边将茶汤分盛入茶碗中,边含笑说道:“北地天候比江南寒冷,茶中添了酪浆,别有一番风味。”
隋唐煎茶均加酪浆、香料,与烹制羹汤无甚分别。
中唐陆羽着《茶经》,虽然极力摒弃添加外物,提倡烹煮纯茶,以品尝茗茶本身的香味;然而他本人煎茶,也难免加盐调味。
这种吃茶余风一直流传至宋、元,至今仍有奶茶、花茶,不过不再是咸味,而是甜味了。
出岫盛妥茶汤,先将一碗奉予李药师,再将一碗奉予杨玄庆。
二人尝了茶,均赞“好茶”。
杨玄庆没有吃过毗陵茶,此时赞道:“如今才知江东茗茶芳香如斯,真不愧『芳荼冠六清,溢味播九区』。茶好,煎得也好。”
李药师与出岫自然难免谦谢数语。“芳荼冠六清,溢味播九区”出于西晋张载〈登成都白菟楼〉诗。
杨玄庆又道:“我藏得有几饼蜀茶,这就取来请两位行家品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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