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衙役奔向后堂,县令张寿正穿着那身青色官服,开心的吸着一大碗面,听到呼喊声时,眉梢一挑,脸色有些不自然,就在那一刻手里的面他都感觉不香了。
“唉,该来的躲不掉。”张寿有些不舍的看了看手里这碗面,还有桌子上那剩下的半瓣蒜。
事实上就算衙役不来,张寿自己也估摸着楚阳该找自己了。身为一县父母官,监察一县民情,早在楚阳春风阁大打出手时,他便已是知晓。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张寿与那日张显儿突破时,后堂一眼就看出修为的中年官吏重合。
“也不知道从后门溜走,合适不合适?”张寿在这一刻有那么一点迟疑。
你说这愣头小子惹谁不好,惹赵家那混球,刚刚上任第一天就给自己整出这么一档子事。
大齐疆域之大,共分十三州二十六县。
在大齐,朝廷对于各州一直处于放权状态,在这里各州自治,中州京都一般不会插手各州大小事物,一州之内大小事情,刺史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而在通州官场,谁人都知道古水县令张寿和刺史不大对付,只是碍于县令是朝廷任命,没办法收拾他而已。
同年同僚在张寿这个年纪早已高升去了京都,差一点的也去了州府,只有张寿在这古水县衙一呆就是十多年。
要说这里面没有刺史使坏,张寿是万万不信的。
因此这几年张寿也是慢慢沉下了心,开始混日子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让他抓住小辫子就好。
仔细想想,州府京都虽然好,但是冒的风险也大啊,不久前还听说,有人就因为金殿之上骂武侯,就被武侯入夜摸黑给抹了去。
听说天明之后,那原本五进五出的大宅院就剩下了一堆瓦砾,这么一想张寿心里反而安宁了许多。
县衙虽小,却住的有安全感,自己不喜那个娘娘腔刺史就是不喜,倒不用担心哪天深夜睡觉的时候,被人给敲黑棍。
不喜归不喜,但说到底毕竟是顶头上司,该有的面子还是得给啊。
这赵家大少,牵狗遛鸟的,那典型就是一个混球啊,平日间招惹是非的能力也是一绝,张寿岂会不知?
可说到底,他没有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干下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以他所为充其量也就是几十棍的事。
再加上每次只要他一犯事,刺史都会差人过来说一些好话,久而久之张寿也就习以为常,懒得理会了。
“你说这混球,今日发什么疯啊?那春风阁也是你能这么蛮来的地方?真是仗着自己有个刺史舅舅,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想的入神处,张寿的脚步已经到了前衙门口,就见几名身着华丽,面色倨傲的人正一摇一晃的站在公堂之上,正是赵家恶仆。
赵家公子赵佩才就有些惨了,一抽一抽的蹲在楚阳脚旁,满心恐惧,一直朝两旁站班衙役缩去,只是每次刚到衙役脚前,就被楚阳拽了过来。
“该,你以为他们是老爷我?他们只是过来打个酱油,混几天日子就走了,会管你是不是刺史外甥?”
轻咳一声,面露正色,张寿从后堂走了出来,敲了敲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楚阳道:“卑职捕头楚阳,在代大人巡查县城区域时,见这恶贼轻薄春风阁一女子。在卑职出言制止后,还敢指使恶奴当街袭打公门中人,特带回,等候大人发落。”
看了看公堂之上那肿成一个猪头的赵佩才,张寿还是有些同情的,打人把自己弄成这个德性的也属实少见。
“春风阁可有损失?”
“桌凳数只。”
“赔点钱算了。”
张寿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公堂灾快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只是看着这跑进来的人影,那原本蜷缩于楚阳脚旁呻吟的几人,眼里瞬时放光。
“大人好治下手段啊,竟纵容恶吏殴打我等,这一次我们就不计较了,盼大人日后好生约束。”一青衣小厮,忙是出声,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一丝牙疼,眼神略带挑衅的看了一眼楚阳。
张寿神色有些不悦,余光瞥见刚跑进来之人的袖口,只见上面一素色玉筒,慢慢浮现几字“给本官一个面子”。
无奈的叹了口气,张寿甚至连判词什么的都懒得想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摆了摆手,对着堂下说道:“你们走吧!”
赵佩才在阳水县内屡次三番的惹是生非,践踏世俗公序,可谁让这家伙每次犯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有一个死保他的舅舅。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堂上的张寿,以及他身旁那个袖口大张的老者,楚阳悄无声息的挪了挪脚步,亦是走到了张寿身侧,低头轻声说了句。
“县尊,堂外可还有百姓看着。”
悚然一惊,张寿抬头,果然衙门堂口站着数十百姓,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有些纠结。
早在楚阳在大街上拖行赵佩才时,这些百姓便已是被这一幕吸引了,赵佩才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鸟,只是寻常百姓敢怒不敢言而已。
特别是楚阳那走两步就对着赵佩才腮帮子甩一巴掌的行为,看得大家解气无比,不知不觉间就跟到了衙门堂口。
刚才张寿说的大家可都是听见了,有那么一瞬间眼里那原本燃起的火苗,又在快速的熄灭着。
“福伯,给我打死他。”看着张寿身边那老者的出现,一张脸肿成猪头一样的赵佩才开始了有恃无恐,歇斯底里的叫着。
这蠢才!
楚阳心里一阵窃笑,果不其然随着赵佩才话语落下,张寿身旁那老人脸色巨变,张寿眼中的那抹纠结与挣扎也消失不见。
重重的一拍惊堂木,正襟危坐,一瞬间公堂之上的老爷好像变了一个人。
“楚阳何在?”
“在!”
“此人所犯何罪?”
“光天化日调戏轻薄妇女,毁坏春风阁桌椅,唆使恶仆敢对公门中人行凶。”
“依《大齐律》…”
“依《大齐律》当杖三十,赔偿春风阁一切损失,一干恶仆敢对公门之人行凶,视若谋反,可当堂杖杀。”张寿身下左侧,一埋头记录的书吏适时起身,进行补充。
“那就杖三十,一干恶仆杖五十,赔偿春风阁一切损失吧。”捏起案桌上的刑签,张寿没带犹豫的扔了下去。
“张大人,我家公子只是口不择言,未免处罚有些过重了些。”张寿身边的那老仆有些急了,忙道:“张大人万请三思,刺史大人那边……”
用看白痴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身旁的人,他竟然敢威胁自己?
“本官乃是上皇钦定,吏部委派来此古水县的,并不是你赵家的官。”说着张寿站起身来,神色肃穆,双手呈抱拳礼,对着身侧轻轻一拱,道:“别说你小小的一个赵家,哪怕是皇亲国戚,来此公堂之上本官也是一视同仁。”
“尔等众人,还等什么?”说着张寿对着堂下大喝一声,只见一班衙役如虎狼,一拥而下,立时将那赵家奴仆与赵佩才拉了出去。
“大人,敢问这三十杖?”
有一衙役落于人后,对着张寿拱手询问。
打板子可是个技术活啊,精通之人三十杖可以打死人,将五脏六腑齐齐赶出。也可以只是让卧床休养几天,到底三十杖是什么标准还是得问清楚。
“就让他一年半载的别下床了。”说着张寿瞥了一眼身边的赵家老仆,烦闷的挥了挥手,道:“免得继续为祸乡里,欺男霸女。”
这次可算是把刺史给得罪了个通透啊!张寿摸着下巴有些出神,但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也属实痛快,可赞,一会儿回后堂地多吃几碗面。
衙门外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
通州刺史府,一锦衣夫人,绫罗披肩,风韵犹存对着一面白无须,神情冷冽的人哭着。
“他可是你的外甥啊,左右无非就是打碎了几张桌子,古水县令就下如此狠手,完全没把你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张寿何处没说对?”刺史也是被眼前人哭的有些心烦意乱,站起身来道:“我与他只是政见不和而已,他做的是大齐的官,不是我州衙的。让你好生约束才儿,你不听,若非他还算给我这个上官面子,才儿就不是今日才断腿了。”
方才张寿的判罚,通过赵家老仆那袖间的玉筒,刺史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张寿说的对,他还真拿一县父母官没办法,顶天了也就是给穿穿小鞋。
就在张寿神游物外,等着差役行刑完毕前来赴命时,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头顶的“正大光明”匾额,它在闪闪发光,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一县父母,当有如此风骨,当守本心。”堂外齐安平迈步走了进来。
“先生!”张寿大惊失色,他可不是楚阳,自是十分清楚这人在天下儒生心中的地位,最主要他也是儒生。
忙不咧跌的走下堂案,对着齐安平拱手行了个弟子礼。
“尽读书不如无书,不可太取中庸之道。”齐安平点了点头,轻挥手,虚空中一股柔和的能量涌出,灌入张寿身体。
“文气灌顶。”
这回张寿咧开大嘴,是彻底的笑了。
卧槽,还得是读书人啊,圆滑偷懒谓中庸。
楚阳有那么一些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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