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烛台的光笼着这间静谧的小西阁。她坐姿端静,隐透几分自然贵重的仪态。
这不是她此时在人前刻意所扮,是随这话而发出的天成的一番气质。
"你为何不说话了?方才不是你逼迫我向你坦诚身份吗?"
裴萧元遭她发问,才自愕视当中惊醒,仓促地收回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更不用说,上前行拜见大礼此等事了。
于他而言,此刻的一切应当是在预料当中的,然而他却仿佛还是无法完全相信如此一个现实,那便是面前这位曾与他订婚又解约,做他义妹又断绝关系的女郎,她会是当朝公主,皇帝那位走失多年,本以为早已死去的公主。
在这片短暂的静默里,絮雨也微微闭目,再一次梳理心中那紊乱的思绪,睁眸道:"我知你此刻心中定有许多疑虑。既然叫你识破身份,在你面前,我也不必再有隐瞒。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裴萧元缓缓将目光投向了面前这张恬净的,却令他此刻终于能够联想到另外一个人的面颜,带着些迟疑,发出了他的第一声疑问:"你既是公主,为何不直接回宫,反而严藏身份,诸多隐瞒?"
"固然时隔多年,你如今与从前走失时的幼年样貌或已大不相同,但你若是真的公主,想要自证身份,应当也是不难。"
隐隐地,他似乎仍是在质疑着她的身份。
"因为我不确定,当今的圣人,他是否还是我当年的阿耶。"絮雨眼也未眨,当即便应。
裴萧元显然未料会听到如此一句回答,未免惊疑:"此言何意?"
"你先答我一件事。关于我和我阿娘当年的遭遇,你都知道些怎样的说法?"
"当年出京避难途中,遭遇叛军昭德皇后不幸罹难,郡主失踪,从此不知下落。"他答。
絮雨点头:"不错,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说法。除此之外呢?"
絮雨道:"你为何不说了?我不信你不知道。"
裴萧元确实有所听闻,关于已故昭德皇后于京变前夕和一个年轻的宫廷画师弃女私走的事。
即便他从前不知,来长安也有些时候了。以他如今御前行走的身份,对于那些不能轻易触碰的朝廷中的禁忌,或是圣人的逆鳞,自然是会有人一一为他讲摆。
絮雨的唇畔显出一缕略见惨淡的轻笑,"只不过你不敢说,或者,在我这作人子的面前,你不愿意说。"
裴萧元此时已完全恢复了他平日的模样。
"那些应当都是谣传罢!你不要挂怀,更不能相信。"他沉声应道。
絮雨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多谢你的宽慰。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确实,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那些不过都是有人为了掩盖恶行散播出来的谣言而已。我有极大的理由怀疑,我的阿娘是遭人谋害了。不但如此,就在那个出事的夜晚,若不是有我阿娘,我的赵伴当,郭典军,有他们的合力保护,我也已经早早地死了,决计是活不到今日这一天的。"
随着她的讲述,裴萧元的神色自惊讶而转凝重,最后变得异常得肃穆。当听到这里时,他忽然示意她先噤声,开门走了出去,亲自又检查过一遍周围,确定在黑暗当中没有藏着任何多余的眼和耳,方掩门再次入内,轻步靠到她的身畔,叫她继续讲。
絮雨坐在矮床上,微微仰面,和俯首看来的这男子四目相投,片时,她垂目,开始讲述那个她记忆当中的夜。
这是她此前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的一切,就连昨夜,在她的延哥哥和卫家阿姐的面前,她也不曾谈论得如此详尽,毫无保留。
"......赵中芳叫我自己逃命,我回头的时候,辨出了一张我认识的脸。后面那个领着人要追来杀我的,是柳家的一名护卫长。"
"天太黑了,我看不见路,逃跑中跌进一道深沟里。等到我醒来,长安城已破。
我也想不起我是何人了,只依稀记得我有阿娘,她应当是在皇宫里。我闯进了皇宫,自然没有找到我的阿娘,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阿公。是他将我从起火的永安殿内救了出来,带着我离开了长安。从此我便变作叶絮雨。"
"这么多年来,丁白崖的事一直是阿公心中放不下的念。他应当也不相信他的爱徒会做出这样的事,始终都在寻找他的下落。去年底,阿公又一次地外出寻人去了,这便是为何我会去往甘凉的原因。阿公将我托付给了裴公,为你我订下婚事。但那时,因为三年前的一场大病,我隐约已经开始能够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了,故去往郡守府,面见你的伯父后,我......"
一直在旁凝神聆听她讲述的裴萧元此时不期然地打断了她的话。
"请公主就此忘记,当从未发生过便是,往后也莫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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