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跑几步赶上前去,叉手一弯腰:“来迟来迟,叫相公等我。”
太史擎打量她,一如他所料,这呆瓜没点儿自觉,仍穿着她那套旧布衫麻草鞋,梳着双包头,腰间挂一根褪色的竹笛,一副市井小民的打扮。
“免了。”他不爱见人冲着他这一身行头点头哈腰,若非是登门挑衅,他宁愿穿得舒服一些。
小鹿子冒了头,笑嘻嘻地递上一样东西,对吴茱儿道:“这是我家少主昨日亲自挑选的笛子,赠予吴娘子。”
吴茱儿向他手里看去,眼前不由地一亮,只见一管鲜艳欲滴的翠笛,腰身笔挺,眼孔圆润,末端系着一条黄丝绦,挂着玉坠儿,似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般漂亮。
“给我的?”她惊道。见小鹿子点头,她连忙摆摆手道:“不成不成,那个谁说过,无功不受禄,我还欠着恩公的人情,怎好意思反过来拿要。”
“拿着,今日有你立功的机会。”太史擎抓起翠笛抛向她。
吴茱儿生怕它摔在地上,只好慌手慌脚地接在怀里,再要说些推拒的话,太史擎已是转身大步朝前走了。小鹿子招招手示意她跟上,她低头看看怀里的翠笛,搂紧了追上去。
......
茅山书院位于句容县东南,茅山后山下。
但凡书院,历来都有“讲学”这一项传统,即是推选出书院内有名望或者有才学之人作为讲师,于特定的日子里公开讲述自己在学术上的心得与体会。凡到场者皆可旁听,不拘身份贵贱,正所谓“有教无类”。
茅山书院也不例外,虽没有东林书院的东林会约闻名海外,但是每月十五日,都在茅山脚下有一场讲学。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读书人更是趋之若鹜,当日茅山脚下必定是人山人海,观者甚多。
这天,又逢十五。一大清早就见那货郎儿肩着挑担进山,还有那卖纸的卖墨的,提前就在山脚下占了好摊位,又有临时搭起的茶棚,要上一壶清茶便能占个座儿,省两个铜钱租板凳。
吴茱儿跟着太史擎来到山脚下,入目全是人,若非是太史擎这一身派头叫人不敢造次,路人见之纷纷让道,他们都不一定能挤得进去。
讲坛就设在一片宽阔的平地上,中央有一块大青石,上面铺着席子,摆着蒲团,那是今日讲师的席位。
讲坛四周的好位置都叫人占满了,约莫铺了十几张草席,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尽是些穿袍子戴巾子的读书人,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吟诗作对,没有哪个平头的老百姓好意思往跟前凑的。
吴茱儿越往前走,越是心虚,头埋的越低,同前面趾高气扬的太史擎,还有昂首挺胸的小鹿子一比,就像是一只误闯进鹤群里的野鸭子,招人侧目。
其实是她想多了,有太史擎这样玉树临风的人物在前,谁会留意到她呢。
好不容易挤到了平地上,离着大青石能有七八丈远,有一张草席上还留着空位,那处独坐的书生感到身后有人接近,抬头一见,暗暗吃了一惊,连忙起身作揖,一面让座:
“相公请坐。”
太史擎倒不客气,撩起衣袍盘膝坐下,对那书生摆手道:“坐罢。”
书生面露喜色,赶紧坐到他身旁,频频侧顾,忍不住搭话:“敢问足下高姓,听口音不似当地人。”
太史擎目不斜视,懒得回头看他一眼,敷衍道:“吾字魁一,江西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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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魁一兄,久仰久仰,弊姓祝,表字知德,兄台唤我表字即可。”这个祝知德倒是个自来熟,不怵太史擎的冷脸,剃头担子一头热。
不怪他上赶着套近乎,太史擎的身份摆在那里。
当今科举,三年一回大比,分为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四轮。这童试,又分为院式、府试和县试三场,先要过了院试,才有生员的资格,方能进入官学或书院求学,称之秀才,又叫书生。
再进一步就是乡试,同样是三年一回,八月期间,在各省省城举行,又称秋闱。秀才去赴乡试,由天子钦点主考官主持,需得登榜,才能称之举人。这一考尤为艰难,万人争过独木桥,能够上岸的又有几人。
到了这一步,就算有了进京赶考的资格,只差一步就能进得庙堂,登高望远,是以举人又被时人笑称“半步官”。
祝知德三年前就过了童试,乡试落榜,今秋八月预备再次下场。今日遇着个前辈,既有同席之缘,岂会不抓紧机会攀谈,就算不能请教些考场上的诀窍,也能结交一位前途大好的朋友,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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