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地坠落,坠落,往最深的水中去。
沉静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口鼻,吞噬灵魂。
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在保持意志的同时被淹没。
失控,无助,呐喊和挣扎都无法挽回倾塌的一切。
我向你滑落。
爱是一场下坠。
小麦穗。
我努力向你靠近。
在注意到你的那个时刻,我曾向枯燥的哲学书籍寻求过安慰。
这个建议来源于我内心平和的朋友,他告诉我,当发觉不堪时,最合适的办法是看透它。
放低对人性的期待,同时寻求内心归一的宁静。
这是他令自己保持理智的方法。
我说我始终都在保持理智。
无论是面对暴力,或者遭受创伤,我都在理智地看待它们。
他问我,如何来判定自己的理智?你如何界定?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以理智的角度来审判自己是否处于理智状态?
我拒绝了他进一步沟通的建议,并踢走了篮球。
我承认他说的一些东西是事实。
比如真正的“理智”很难确定,真正的“爱”也难以衡量。
我只知道自己注意到你,想要认识你,同你有进一步的发展,每日能都看到你。
小麦穗。
我曾跟随母亲去上香,看她虔诚地三跪九叩,一步一台阶,膝盖顺着石阶蜿蜒向上,拖曳出长长的血痕。
我看她双手合十,恳切诵经,长跪蒲团不起。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我看到父亲踢翻她供奉的佛龛,讥讽她是被打坏了脑子。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我想到父亲暴躁地责骂母亲,说害他搞破鞋,戴绿帽,替别人养儿子。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我听到父亲对着我怒吼:“去找你亲爹吧!你这个野种!我不是你爸,厂子里的那个才是你爸!”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母亲哀恸地整理好头发,抱住我,失声痛哭,闭上双眼,念诵佛经,好似这些东西能止痛,能让她撑过接下来的痛苦殴打。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母亲说。
爱是慈悲。
她恳求我放下刀,眼睛含泪,告诉我,爱是慈悲。
小麦穗。
我从前不知她的含义。
我曾以为她口中的慈悲,是让我放过父亲,后来才知,她是想让我放过自己。
瞧我,这样愚钝。
愚钝到连爱你这件事也是后知后觉。
我不知爱是否是慈悲,但知你是慈悲。
那时我在工厂中还做着翻译的工作,中午的餐饭是统一的,一荤一素,一个鸡蛋,一个清汤。
你总会将鸡蛋给你旁边那个女孩子,因对方比你还小。和你不同,对方是长期工,不是体验生活,是为了生活。
你笑着说自己减肥,郑重地告诉她,她这么瘦,多吃一些。城市里的风大,别把她吹跑啦。
你不告诉她,你自己每次多要半份米饭或一个馒头,才能吃饱。
厂长的妻子林棋蓉去过工厂几次,名义是去看望厂长,实际上是和我朋友的父亲偷情。
我撞见过一次,听她们闲聊,聊起一个做兼职的小姑娘,怕同伴完不成考核,偷偷地把自己的件分给了她。
林棋蓉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把打火机放在未拆纸壳的机器上。
很别致的一个打火机。
黑白两色,雕刻着漂亮、馥郁的木芙蓉花朵。
听。
连那么烂的人都觉得你好。
小麦穗,我如何不被你吸引。
你让我在工厂兼职的每一日都不再灰暗,不再以悬崖为终点。我每天都看着你,每天都觉得似乎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你的每个笑容,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善事。
似乎都在提醒着我——
慈悲。
不仅仅是工厂,学校中的你也是如此。
我们不在同一个年级,彼此之间也相隔甚远。
我会主动提出帮忙去送作业,好能经过你的窗。我知你的位置在右边靠窗位置从前数第三排。你们班主任隔一个月就调换一次座位,但无论怎么调,你的位置都在这里。
你似乎很喜欢这边。
这个位置很好,能够晒得到太阳,还方便吸收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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