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正急,冰碴子砸落在裹紧身子的大氅上,噼里啪啦的惹人心烦。
茹纤白半眯缝着眼,意识模糊之际,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自背着自己的那人口中传出。
“小姐……你再撑一撑,再撑一撑,军营快到了,我们能回家了。”
这声音原本何等悦耳动听,如今已被风雪摧残,呕哑嘲哳,无端生出绝望来。
“我困了……阿呈。”茹纤白喃喃唤他的名字,一如幼年在将军府那样。
“别睡。”呈照已几近力尽筋疲,眼前一片雪白,他明白自己快不行了,但还是将茹纤白往上送了送,用力喊她,“纤白,不能睡,只要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你才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你说过你还想女承父业。绝不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茹纤白努力睁开眼睛,微微侧头望他一眼。雪霜聚在呈照的眉和眼睫,他嘴唇冻得干裂,血已凝住,脸也僵得做不出表情。
但感觉到茹纤白朝他看过来,还是牵出一个算不上笑的笑。
茹纤白的心像被针扎过一样,细细密密地疼。可她现在自身难保,没什么精力再分心,只能尽可能说话以求保持清醒。
“惨败啊,”她有气无力,“三千将士……折在北疆,我愧对他们的信任……我不配做将领。”
呈照屏住呼吸,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温柔,“情报有误,谁都没料到北朝军埋伏在那里。胜败乃兵家常事,纤白,这不是你的错。”
“阿呈,你还记得我院子里的那株棠梨树吗?春天开花的时候满树莹白,像玉一样,比现在这种雪的苍白好看多了。”
呈照眼瞳里流露出回忆的情绪:“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那棵树下。”
茹纤白笑得虚弱:“是啊……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刚跟阿娘学了梨花谣,想跟人炫耀……偏巧遇上你,拉着你唱了四五遍,也不管你烦不烦。”
“不烦。”他轻叹。
自与她相遇,就从来没烦过。
呈照心知肚明,他区区一个家养护卫竟敢肖想大将军的千金,别说世俗不容,他也看不起自己。
“阿呈,我再给你唱首梨花谣好不好?”茹纤白不待呈照开口,自顾轻声唱起来。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声音愈来愈弱。
呈照涌上泪意。他的腿冻得没有知觉,体力达极限,只能边叫她的名字边加快速度,拖着残破的身躯向前奋力行走。
绿营帐顶缓缓从地平线显现。
倒下之前,呈照隐约看到身穿大越军装的士兵向他们走来。
茹纤白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
搁置呈照尸身的车跟在队列最后。他只被简单地用草席一裹,堪堪露出半个脑袋。据说大将军原想将他就地掩埋,与诸位牺牲在边疆的将士同葬,但大公子念在他同妹妹自幼长大,又安全把人护送回来,不若带他回归故土。
哀莫大于心死。茹纤白缄默着不发一言,回到帝京后红着眼角亲自处理了后事。
洪武十二年六月,文臻帝赐婚太子和茹纤白。
洪武十三年八月,茹纤白入主东宫,正式成为太子妃。
自此,战场杀敌只有在梦里才得一见。
文臻帝驾崩之后,太子继位,世称明安帝,改年号为建熙,立茹纤白为皇后。
茹纤白嫁给明安帝的第七年,皇帝封伊氏为昭容。这一年她和明安帝的女儿静乐年方六岁。
茹纤白并不在意明安帝宠爱谁。她自嫁给明安帝,说的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的不好听叫形同陌路,若非他顾及茹家和她的皇后身份,根本不会有静乐的出生。
女儿刚出生时明安帝是欢喜的。凭“小楼吹彻玉笙寒”一句,给孩子取名笙寒,也难得柔和了神色,回首问她打算唤女儿什么乳名。
她取了“梨”字,阿梨。阿呈。
茹纤白跟明安帝不和,倒同伊昭容关系不错。伊昭容此人纯良谦恭,没什么坏心眼儿,会做人长得又美。
伊昭容比明安帝小十岁,明安帝把她当心肝儿肉似的宠,每晚宿在华颜宫。不出四个月,华颜宫传出昭容有孕的消息,明安帝升她做了贵妃。
女儿登基为帝后号曰“静乐帝”,改年号为元昭,在旧臣支持下极力打压伊氏,最后以贩卖私盐、卖官鬻爵的罪名斩杀伊家主和伊氏长子,令伊贵妃自绝于华颜宫,软禁亲弟于玉台。
茹纤白成了太后。
如今她长居思渺宫,温暖融融,再也不必冒着天大的风险率领将士征战风雪北疆,也不必承受失去骨肉至亲和挚爱的痛苦,可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时常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本该不是这样的人生。
出身将兵世家,父兄皆为沙场名将,自己备受熏陶习得一身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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