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扇没有避开越然的目光,她安静地望着眼前这张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脸,默而不答。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昭昭少年从未与她分别。
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陈香扇一时不知该怎样跨过。
“洗好下来吃饭。”
越然逃不出陈香扇的凝望,他缩回触碰她的手,转身离去了。
陈香扇看着屋门由开转合,下意识伸手覆上越然曾触碰过的地方。余温拉扯过她的指尖,刺骨的爱意跌落鸿沟疯狂滋长。蓬莱有多远?路有多长?
陈香扇无奈落下了那素白的手掌。
她本可以选择直白的逼问,又偏偏放不下那份因爱所生的执着。
原来,跋前疐后的人,不止越然一个。
陈香扇起身默默铺开了她的行囊,她无心与爱恨绞缠,垂眸将目光定在了那张星象图上,她似乎还有些事要做……
-
越然离开房间后去了大堂。
没想到,正巧碰上老汉独自坐在客栈外的长凳上,剥洗着今年最后一茬胡葱。
越然望着残阳下那个孤独的背影,并未上前打扰。老汉却甩了甩胡葱上的泥土,笑道:“少侠,站在那做什么?”
为何向来行路无声的他,会被这暮年老者识破?越然一惊,但瞧老汉身无杀意还是回了句:“无事可做,下来转转。”
老汉闻言随手将胡葱投进水盆,转头相邀,“落日正好,出来赏赏。”
越然走出客栈,残阳温柔地撒过他的胸膛。近处陇山孟夏,与他想象中的萧索不同。苍翠的山林,遮蔽住了世人望向遥远大漠的目光。
“少侠,从哪来?”老汉发问,越然看着马棚内被老汉安顿好的飞廉与逐月道了声:“咸阳。”
“天子脚下,王都与邻,是个好地方。”
“自从南边打起仗后,老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西行的中原人了。上次遇见这般情况,还是在乘南朝的改仁二十七年,也不知太沧这次能不能撑的过去…”
老汉浑厚的嗓音里夹杂着岁月的沉淀,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说起了从前。
只可惜,他惋惜时,太沧已然覆灭。
消息闭塞的旷野,越然看着老汉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否关于太沧的覆灭,从下一个西行的中原人口中得知会更好?
越然思来想去,岔开了老汉的话:“店家,客栈为何独你一人在守?”
提及此处,老汉无奈叹了口气。
“这可说来话长。”
“从前这儿是条通商道。往来客商云集,老朽这客栈也是宾客如云。那时间,老太婆还在,几个杂役也没逃。乘南亡后,日子难熬,还以为太沧建立能求个安稳。没想到,覆辙又来。杂役们为求生四散奔逃,余剩下我和老太婆,日子也就那么一点点的熬。”
“如今老太婆不在了。这间用我们一辈子的心血汇聚起来的客栈,真不知在老朽百年后,会是个什么样。”
故事中的老汉凄凄惶惶。
可坐在越然身旁的人望向陇山上的残阳,眼中却泛着金光。
他在人间一遭,能行至尽处已是有幸,就没什么好再奢望。
老汉回眸看向仍在“前行”的越然,莫名说了句:“年轻人,有什么怨解要尽早放下。人若走了,就只剩追忆。”
老汉的话意味深长,越然抬眼同他望向一样的残阳。只是,越然的眼中并没有金色的光,“店家,若遭背弃后的失而复得,又该如何作解?”
越然不用多言,老汉便知这是他与楼上女子的怨结。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傲气的儿郎,老汉劝解道:“万事皆因果,与其困苦论因,不如放下修果。前因已成,再去执着没有半分意义。只要你还舍弃不掉这个果,就要学着承受。”
“人生呐,到头不过一场修行。便是那无数的因因果果,才汇成了咱们有苦有乐的一生。”
“不是吗?”
残阳落尽,翠林下燕子归家。
越然无言将老汉的话反复琢磨,又细细咽下。
“太阳落喽——生火做饭。”老汉高呼着掏出那把淘洗干净地胡葱,朝脚边的土地甩了两下,一转身瞧见柜台前驻足的人,他开口唤了声:“娘子。”
越然回眸望去,陈香扇面朝柜台湿漉的头发被红绸高高地系起,清冷的侧脸若隐若现。
陈香扇并没有被他们干扰,她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后悬挂的画像,沉声问起:“敢问店家,这幅画像是谁人所画?”
老汉拎着胡葱走进客栈,他眯眼看去画中的老太婆微微笑起,“那位客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透露过姓名,她只说羡慕我们能如此扶持一生,便赠了我们一张画像。”
“一晃六七年了,如今这幅画成了老太婆留给老朽为数不多的念想。若是能再见到她,定要好生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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