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下晌琥珀便过秋爽斋来传话:“老太太叫二姑奶奶和三姑娘过去。”
迎春和探春相视一眼,都不敢怠慢,忙忙地去了。
及至到了贾母处,只见老太太神情严肃地坐在正中榻上,屋内一个下人也无,只有贾政在下首的圈椅上陪坐着。
迎春瞧这光景,便知这贾政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便把棉罗之事告诉了老太太,好请她老人家裁夺。
果然贾母见她二人进来,先叫了座,后便直言道:“棉罗的事我已知晓。这事紧急,我也不和你们兜圈子。我方才同你们老爷商议了,这事儿咱们家知道得太晚,现已是木已成舟之局。”
“宫里、南安王府都盯着咱们,旁的法子都太过凶险,为今之计只有请你们大姐姐在宫里寻个合适的时机替咱们说说话,看看能不能有些成效罢。”
迎春听了这话顿时为探春感到几分欣慰。探春不去替嫁这事儿不管谁掺和进来都是要担大风险的。
而贾元春如今是贾府最大的一张牌了,贾母肯为了探春请元春出山,看来迎春原来还是低估了这贾母对小辈们的慈爱和对血脉亲情的看重。
贾母这时又看向探春,不由眼眶一红,半晌方叹了一声:“好孩子,本以为是给你寻了个好前程,不想竟是将你往那火坑里推了!”
探春闻言忙站起身来,敛容垂首道:“老太太何苦说这样的话。老太太、老爷、太太疼惜我,万事为我考虑,我尽知的。那棉罗是那般情景谁又能想得到呢?要怪只能怪我福薄,命不好罢了。”
说着又忍不住落了两滴泪下来。
贾母却摇了摇头,示意探春坐下:“我这儿有几句话,必得先给你托个底。怕是你听了这些话便该怪我们了。”
许是这话有些难以说出口,贾母停了片刻,方才怅然道:“你是我们贾家的骨血,我们定会尽力保你周全。但我们家现在的光景你也知道,只怕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你大姐姐是我们家如今最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若是连她的话也不中用,那便也真是无法了。”
“我如今活到这岁数早已将死生看淡了,可为了贾家阖族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我今儿只得豁出老脸求你一句,若真到了不得不嫁的时候,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探春闻言“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她知道她此刻应该立即表态——“老祖宗放心,我自然是万事以大局为重!”可是她又想起昨夜梦中那可怖的情景,嘴唇蠕动了两下,话却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探春现只觉得心酸的紧,方才那说来就来的眼泪这会儿却怎么也流不下来了。那些泪似乎都化作了源源不断的苦水,倒流进心里,将她的一整颗心都给泡透了。
迎春见厅上一时陷入沉寂,便忙出来打圆场道:“老太太思虑周详,遇事皆会先想到最坏的结果,好做万全的准备。然事情倒并未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不妨先尽人事,再说听天命的事罢。”
平心而论,迎春是能理解贾母说出这话背后是有着多么大的无奈的。虽说是亲孙女亲骨肉,但是跟阖族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安危相比,真到了要二者选其一的时候,那被牺牲的就只能是探春一个人了。
贾母当然知道,遭此无妄之灾,探春心里定是最难受的那一个。但她必须要将底线先说明白——
贾家可以尽全力保探春,但却不能为了探春一人将阖族都至于险境。
若不先将丑话说在前头,探春若存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最终若仍要嫁去绵罗,那时怕是才要更崩溃,更记恨家里。
真相是残酷的,但回避真相却是愚蠢的。贾母明白探春为人,她相信探春这等胸中自有沟壑的女子,只要给她时间,她自会想明白的。
不过贾母只是点到即止,亦没有逼探春表态的意思,转而顺着迎春的话道:“宫里每月初二、十六,便会许妃嫔家中有品级的内眷进宫探视。”
“明儿便是十六。我想着进宫给娘娘说说这事儿。迎丫头,依你看来,这事儿娘娘要如何跟万岁提才比较稳妥?”
迎春不妨贾母拿这事问他,忙连连摇头道:“宫里的事孙女哪里能知道,不敢妄言,免得误了正事。”
可贾母却道:“无妨,自家关上门来说一说有什么关系?”
这个迎春倒是真说不好。那贾元春要如何同皇上说这事儿,其实还要取决于元春在宫里有多受宠。
若是一个遭冷落的,那还是不要碰触这些敏感的话题,免得让自己白白受了牵连。可若是个宠冠后宫的“妖妃”,那便尽可以撒娇说舍不得妹子,皇上一时美人关难过,便就令另择他人和亲了也不一定。
不过这些都不是迎春需要考虑的,既然贾母一定要她说,那她就说个最稳妥的罢:“如今圣上的意思不明,以我之见,娘娘倒不好露出意思来,只先拿言语试探试探。等试出了圣上的态度,我们这头也好吃的准该往哪一处使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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