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阿宝的孩子阿姆十分感激陈白起,她抱起虚弱的阿宝,一大一小,红着哭肿的眼睛邀请陈白起去她家里面坐。
陈白起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情,只是她觉察到周围人一听她将自己邀请回家,便目光不善又斥责地盯着这对母子,便作不知,笑着拒绝了。
被一双双灰色变异的眼睛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陈白起表示还挺瘆人的。
她只是询问了孩子阿姆几句。
而陈白起也从她嘴里陆陆续续的阐述中了解到,这孩子是大量服食了发芽的生薯与野果(类似冬红果)引起了下吐下泻,孩子阿姆惊恐不已,由于他们家属于单亲家庭,没有阿爹,他阿姆便抱着他想去东头寻医。
东头估计住着一赤脚医生吧。
却不料半途孩子便又吐了,吐完后,眼睛忽然就闭上了,没了声息,这才将孩子的阿姆吓得哭倒在地。
得知原由后,陈白起就好生温和地叮嘱了孩子阿姆接下该如何处理、照顾孩子与一些用食上的禁忌,便不多作逗留,返身回了营地。
而陈宝的阿姆看着她的背影,张嘴欲言,却又下意识看了一下周围,最终她攥紧拳头,垂下了眼,抱着自家孩子快速地离开了。
而围着的人没了关注的焦点,也就此散了。
这一次支线任务陈白起除了人物升了一级之外,还获得了大量的初级药材奖励。
她这几日都很勤奋,将富裕的时间都用作炼药,所以很快从“医者”升阶成为了“医师”。
“医师”能够炼制初级药方、初级丹方跟中级下品药方、中级下品丹方,而“医师”能够用得上的方子也更广泛。
比起“医者”学徒这种级别,“医师”则属于正式挂牌开业了。
陈白起在“系统商城”内看中了一个中级下品丹方——僵尸丹方。
这个方子并不是说服用了它就会变成僵尸。
它用途很简单,只有唯一一种功效,那就是用来止痛。
只要服用了它,不管你受再重的伤,再多的伤,只要不死,它便能够让人瞬间痛觉感知麻痹,无痛无痒,宛如一具能够活动自如的僵尸。
陈白起自从来到这危险的战国时代之后,累累总总也受了大大小小数不计的伤,按这节奏发展,估计以为还有得受了。
虽然她有小型血瓶,有益气养生给补的药,可问题是,这些药它都只能冶伤,不能让她减轻受伤时各种难受的痛苦。
当然,若能她有“大型生命药剂”瞬间恢复全部的生命值,自然内伤外伤也都能痊愈,可问题是,她连“中型生命药剂”都搞不到,更何况是“大型生命药剂”这种稀罕的。
所以她觉得有了这个药,受伤的时候赶紧磕上一颗,瞬间止痛,还有余力逃命啊歼敌啊,然后再慢慢地来养伤直至痊愈,这样一来过程中,她就能少受许多的苦。
所以这个僵尸丹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只是好不容易升级到了“医师”资格,偏偏她系统商城内没钱,当然身上更没钱,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件来兑换丹方,所以暂时只能望眼欲穿。
陈白起将养了两日,伤势虽未痊愈至原初,但伤口基本上已经结痂将褪。
这种养伤速度在别人眼中恐怕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在她这里,却是她故意放慢了速度的。
她现下基本上已经行动无碍,所以接下来她就得想办法看能不能逃出去了。
而这些天,她表面还是装得十分虚弱,连平日行走都艰难需留在营地,但暗中也没有落下研究北外巷子。
哦,当然,虚弱也并非全靠装的,她体力值严重衰退,光靠磕药没东西下肚能不虚脱嘛。
而自打她救了那个叫阿宝的孩童,他便喜欢时不时跑来营地外看她。
一开始他是不敢接近她的,只会蹲在操场闸门外,睁着一双滴溜溜、毫无杂质的灰瞳,撑着下巴一直看着她。
看她独自一人静静地靠坐着熄灭的大火盆旁,一头柔顺的乌黑长发披散于肩,华衣裘袍,衬得那张面色无华的脸尤其精致柔和,垂落的黑鸦长睫密密匝匝,额发细碎垂落,娴静犹如花照水。
待在营地多数时候,陈白起都是这样静坐着。
小阿宝从未见过这样华美又脆弱的人,他漂亮得令人觉得并不像真人,像是一座冰雪人,晶莹剔透,等到太阳强烈一些,他便会化了,等到风再大一点,他就会碎了。
他忽然心中升起了恐慌,抿了抿淡紫的嘴唇,便嗒嗒地跑走了。
陈白起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又垂下。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又嗒嗒地回来了。
小阿宝站在闸门边,用力远远地扔了一个粟面裹着野菜的窝头给她。
陈白起听到声响,睁了睁眼,看到脚旁的黄青色的粟面窝头,表情愣了一下,她伸手将它捡起来,十分纠结地抬起了头。
却见那短腿儿小阿宝,像受惊的鹌鹑一样,掉头便一溜烟地跑了。
陈白起看着在地上裹了一层灰跟泥的窝头,微扬的嘴角轻轻溢出一声叹息,便也喂进了口,慢慢嚼着。
她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了。
悲剧的是系统包裹里早没有吃的了,她为表现得安份守纪,也没有随便出去北外巷子“觅食”,当然就算他们给她送吃的,她也是不敢随便乱吃的。
所以现在就算再脏再冷再硬,她也会吃的。
她怀疑这后卿是不是真打算等着她躺在地上垂死时才会出现,这都二、三天了,他对她不管不顾,倘若她是一个普通人,怕不是被活活饿死也该重伤不治而亡了吧。
毕竟在这个如此排外的北外巷子,没有人会施舍食物给一个外来者,她除了抢或者偷之外,根本弄不到一口吃的。
果然有够睚眦必报啊,不就得罪他那么“一下下”,难道他真打算将她给饿得要死不活才会出现?
陈白起决定以后一定要记得行走在外,必须在系统包裹内放大量能吃的东西。
刚啃完一个,没过多久,又是一个窝头扔了过来。
这一次,陈白起倒是眼明手快地伸手接住了。
她眨了眨眼,嗯?这个是热的?
那边的小阿宝见她竟接住了,他瞪着眼呆了一会儿,便又跑了。
由于陈白起这三天都只喝药并没有正经吃过什么东西,因此区区一个小小的窝头根本就填不饱,所以又接一个,还是加热过的,便嘴角翘起,喜孜孜地继续啃了起来。
这一个啃完了,陈白起以为小阿宝便不会来了,却没有想到,他又跑来了。
照例,又扔了一个加热过的窝头。
陈白起伸手接住之后,见小阿宝又准备跑了,便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小阿宝,谢礼的话已经足够了,我吃不下了。”
其实她还吃得下,不过想着吃得太饱,一会儿油光满面气色太好,不易装病啊。
谁知道后卿跟他的余孽什么时候会忽然出现。
小阿宝僵在那里,就像是一下没了电一样,垂头丧气。
陈白起以为他会走,却没有想到,他捏了捏小拳头,便小炮弹一样冲进营地来。
陈白起倏地皱起眉头。
“别过来。”
小陈宝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愕然看着她,瘦小的脸蛋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不知所措。
陈白起立即缓下表情,柔声道:“小阿宝,别过来。”
她知道的,这个营地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北外巷子的人都不喜欢接近这里。
刚才北外巷子里的人是如何对待外来者,她是看到了,所以她并不想让小阿宝太接近她。
接近一个外来者,他们母子的处境怕都会受影响。
小阿宝一见陈白起变回他认识的那个“温柔的好人”,犹豫一下,便又跑了过来。
陈白起倒没有想到,他看起来怯怯的,却有这个勇气。
小阿宝站在她面前,胸腔气息不稳,问道:“你是外来者吗?”
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孩子独特有天真与好奇。
陈白起偏头一笑,想摸摸他那毛绒绒的脑袋:“什么是外来者?”
小阿宝偏着脑袋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里,不一样的,你是从黑墙外面进来的人吗?”
他挥动着手,指着外面的方向,向她询问着。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
布满灰翳的瞳仁。
不是那种正常清亮的色泽,倒像一种病态的退化。
她点了点头。
“哦,那你会回去吗?”
陈白起笑着反问:“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阿宝一愣,然后苦恼又诚实摇了摇头。
“我没有出去过。”
陈白起怔了一下。
看他应该有七、八岁了吧,却从来没有出这个北外巷子?
“那你的父母呢,他们不曾带你出去过?”
“母亲也没有出去过,她说,只要出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我阿爹就是。”小阿宝小包子脸皱起一团,像在难过,又像是不解。
陈白起沉默了。
这个北外巷子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她有一种想要深入了解的冲动。
可从一个孩子的嘴里能问出来东西很有限,她想了想,便道:“小阿宝,外来者只能留在营地吗?”
“不知道。”小阿宝也很茫然,他想了想:“不过之前这里也有一个人,他白天在外面乱走,到天黑都没有回来,第二日便不见了。”
那个人那是外来者,可是外来者好像跟外来者也不全都一样。
至少那个人跟他的这个恩人不同。
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反正那个人看到他们族人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都差点凸出来,脸很白,呼吸很快,指着他们嘴里会一直喊着“怪物、怪物”什么的,然后就惨叫着拔腿乱跑。
可他知道他跑不掉的,因为阿姆说过,外来者到了他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出得去的。
可恩人不同,她看到他们就跟族人一样,不,跟族人也不一样,她的眼神有光,嗯,像天上的太阳,暖暖地,软软地,让他觉得很舒服。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跟阿姆的声音一样好听。
所以,他不希望她跟别的外来者一样“消失”。
陈白起沉吟片刻,又道:“那你们这里有什么很厉害的人吗?像是村长啊,或者里长什么的?”
“村长是什么?”小阿宝懵懂地问道。
陈白起看得出来小阿宝由于长期生长于一隅,除了北外巷子的人没有接触过更多的人,因此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见天也快黑了,营地的守卫估计也快来了,便对小阿宝道:“小阿宝,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阿宝没有犹豫,点头“嗯”了一声。
陈白起抱住他小小的身子,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记住没有。
小阿宝第一次被除了阿姆的人抱,略羞腆,他抿着唇点头,陈白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便让他快回去。
在他走之前,她借着阔袖的掩饰,从系统内摸出一袋宽棕竹叶子包着的盐。
“将它带给你的阿姆,就说,你眼下身体虚,必须每顿吃点这个才会好。”
拿着盐包,小阿宝再次乖巧地点头。
见陈白起不再跟他说话,小阿宝这才揣着盐包回去。
在小阿宝离开后,陈白起又懒洋洋地继续阖目躺尸。
而在她察觉不到的一座方木相交叠垒成井栏形状阙楼的二楼凭栏处,一道迎风似白鹤般优雅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处不知多久了。
楼旁一棵蔟立耸天的大树,隆冬寒意中,仍青冠翠绿,叶片青绿枝桠间,青年一袭染青的锦衫滚边绣着八卦图,白狐裘衣加身,绒尖针却是黑与白相衬,两相行径,风起,而衣袂翻起,飘如陌上尘。
这几日里,他便一直都站在这个位置观注着营地操场上陈白起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她在离了他,第二日清醒过来之后,见无守卫,便出去营地外的北外巷子里游走了一遍,这种举动与其它不明由理进入北外巷子里的人第一反应倒也相同,但不同的是,她不问也不看,只是埋头安静地走着。
有路便走,有巷便穿,有道便过,有坡便爬。
她受了伤,伤有多重他是知道的,一般人伤成这般,必然是动弹不得,哪怕他给她上过药。
可她偏生顽强,人是如此,命亦如此,她走得慢,一步一步地挪,脸白得像个幽魂一样,歇了一会儿又走,走了一会儿又歇。
见此,后卿忍不住抚唇轻轻地笑了。
她并没有尝试逃跑,也没有朝一些不该去的禁地走去,从后卿这个角度观察,只觉她幸运得不像话。
若是她想逃,必然会被北外巷子里暗处的“鬼影”一涌而上撕成碎片,若她朝一些不该去的地方走去,也会陷入死境,若她怀有异色向北外巷子里那些“怪异”的居民询问或者求助,只怕在发现北外巷子内真正的秘密后,会被人悄悄地毒死了。
这此北外巷子的人,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尤其对外来者,他们既痛恨又避忌,若不主动招惹便罢,若落入他们眼皮子底下,则没有一下好下场的。
比如前段日子被人抓进来冶病的那个青年郎君,便是口吐秽物眼带钢针,如此惊惧慌乱态度,撕裂了北外巷子那些“怪物”伪善平静的面具,遭到了猎杀,尸骨无存。
他本以为,没有他的看顾与提点,这个“陈焕仙”最后的结局估计与此人相差无几。
但事实证明,这两人,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也不知她是看出了什么,还真是重伤难愈无法行走,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像一介苦行僧般,静坐闭目,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哪怕她睁眼时,看到北外巷子里那些奇形怪状,长着一双灰瞳的异类,也神色如常。
哪怕她被困于险地,不得离开,她也不惊不慌。
哪怕他故意放她一人,等在这冰天寒地的陌生地方,不理不顾,她也沉得住气。
有些时候,连后卿都免不住怀疑,她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中,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
可最终,她不求他,不求救于任何人,她熬过了伤,扛住了冷,捱住了饿,依旧活得顽强坚韧。
而今日……倒是他第一次见她对着人,露出这样鲜活而清朗温和的神色。
他观察了她几日,多少对她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他看着她对那个长相寒酸的灰瞳孩子轻声细语地笑着,她关心着他,用一种十分柔软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知道的。
在她那日冒险救下这个孩童时,他便知道。
她为自己又多寻来了一条生机。
这几日,他故意将她放置在这种陌生、充满着恶意与排斥、又危险的地方,再加上她身受重伤,他认为就算是一个成年已久的铮铮铁汉,亦会在承受不住的时候服软。
她会来找他。
如果她不想就这样无辜地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后卿这样认为着。
可他发现他太轻视她了。
她的确拥有常人难以达到的敏锐与机警。
明明她也知道倘若在这盘棋局中哪怕走错一步,或许现在她人便不会在了,可她却一步都没有踏错。
因此,他认为她一定是一个冷静到几近冷酷性格的人。
可今日见她喝退那孩童不得靠近,却在他走近了,又放下顾虑,待他笑得如此清润怡和,如清风一般,令他觉得,她其实也有一副很软的心肠。
很矛盾,不是吗?
后卿盯着远处那似小墨点大小的“陈焕仙”,牵起了唇角。
真的很像呢。
曾几何时,他也曾遇见过一个如她这样刚柔性情的人。
她刚时,对自己残忍得哪怕浑身都鲜血淋漓也不眨一下眼睛,柔时,对同伴对待认定的人,却是伤一份都舍不得,宁肯以血肉之躯挡在其前,替他们承受全部的苦厄与痛苦。
一想到那人,后卿冬阳下波光涟漪的眸色一下便沉了下去,似浓得化不开的墨,再看陈白起时,那目光便有些鬼谲莫测了。
——
陈白起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屁股底下她找了一些干毛草垫着,晚上一到气温便大幅度降度,估计都零下好多度了,她虽然一身穿得厚,但这样露天睡地也冷得慌,要不是靠着这一入夜便被点燃的大火盆,估计绝对冷得够呛,第二日冻成个冰雕都不一定。
天黑后,陈白起便假意入厕,跑到营房后面那个小排渠水沟后,那里后面是土墙排楼,前面是一个夹角,无死角供人偷窥,她借着墙壁的遮挡,便从系统内放出了傀儡兽——小白。
这两日她观察过守卫换勤的时辰,二个时辰换一班,直至天亮,而只有在他们交班换岗的时候,营地周围的视线便有了短暂的空缺,她便趁这个时候放出了小白。
天色昏暗,离了铁火盆的营地光线大大不足,而小白也与普通的禽类不同,它是有一定的智力,它借着建筑物与阴影的遮挡,便潜出了营地,无人察觉。
而陈白起解决完“如厕”,便重新回到原处,继续闭目盘腿坐着。
她这几日都是这样安静地一个人待着,所以也没有什么人觉着怪异。
而如前几日一样,天一黑,整个北外巷子里的人都通通不见了。
陈白起真的好奇,这么几百号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们究竟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到晚上,便要消失?
小白就像是黑暗的伴生物,融入一片黑暗之中后便化为乌有,一直按照陈白起给它设定的轨迹在飞,而陈白起在闭目时,已与它的视野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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