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看了看迎春,眼含笑意。
“好妖怪吗?是不是我不知道,但他的确是个冬天动不了的冷血动物不是?”

迎春沉思了片刻,然后联系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试着解释道:“如果蛇成了妖,大概是不需要冬眠的。”

柳青站起身,对着迎春咧出了一个笑容,接着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道:“姐姐,你真奇怪。”

迎春眨了眨眼睛,不以为然。

这般暗无天日的生活大概持续到了来年初春。

变故来的很突然,那一日镇妖塔混乱一片,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原因是东南方向的塔身破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与此同时,整个镇妖塔的封印,符咒,禁制全部在一夜之间失效。

没有任何一个妖怪知道南清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镇妖塔外是数以千计的尸体,腐臭味充斥着空气。

迎春紧紧拉着柳青的手,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他比去年长高了些,如今,他们终于可以离开镇妖塔了。

他们离开的路上都是各式各样逃跑的妖魔,南清山上镇妖塔里的妖魔数量很多,大概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了。

不过奇怪的是,迎春发现也有一部分妖怪依旧站在原本的地方,即使没有符咒法术的束缚,他们也依旧纹丝不动。

迎春问路边的一个白胡子老妖怪。

“他们为什么不离开?”

“大概是因为没有了牵挂吧。任何生灵活着,不都是因为一个念想嘛?一旦某些念想不复存在,或许也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迎春似懂非懂,她又问道:“那老人家,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难道念想就真的这么重要?”

老人笑了笑,摸着胡子缓缓开口:“姑娘,老身希望你一直都是这个想法,快点离开吧,不久后,这塔啊,要塌了。”

“那老人家你不走吗?”

老人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我就不走了。”

迎春无奈,只得拉着柳青离开了镇妖塔。

那是迎春第一次畅快淋漓地游戏人界。

怎么说呢,柳青拉着她去吃了糖葫芦,外皮晶莹剔透,山楂鲜红酸爽,是很特别的味道。

再后来,逛庙会,听曲子,看烟花,甚至是看戏班子杂耍。

柳青大概是在人界混的久了,很快便找到一份打杂的差事,随便也替迎春找了个丫鬟去做。就这样,二妖便开始像正常人类那样生活。

有一日,二人站在桥头。

迎春看着缓缓流走的碧色溪水,问道:“柳青,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柳青道:“嗯,我想去一趟海边,自己建一座房子,打渔为生。”

迎春微微惊讶,继而笑道:“说起来,我本来也是海里的妖怪,既然这样,我们挣了钱就去海边,如何?”

柳青点了点头,和迎春击掌发誓。他嘴角含笑,略带有俏皮的意味,道:“姐姐,我们可是击掌发过誓的哦,失信的那个人,掉光头发,你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迎春笑出声,说好。

他们的运气很好,老板掌柜都十分守信用,并没有拖欠工钱,故而,第二年,二人便坐着破破烂烂的马车前往东海边的普村。

后来,二人便在普村住了下来,因为担心身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建房子的地方便选择在比较偏僻的海崖边,但是很不巧,他们才刚刚将屋子打了个地基便在海边看见了一个人。

迎春走过去,神色微变,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倒在海边的是个白衣服的年轻男人,模样儒雅清秀,衣服材质虽然一般,但做工精细,只可惜白衣染血,有些触目惊心。

更可怕的时,这人身上不是妖气,不是人气,而是仙气。

听说神仙是会屠杀妖怪的,迎春有些害怕,她纠结片刻,叫来了柳青,但柳青刚刚到现场时,那人便醒了。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对着二人双手抱拳道:“多谢相救……咳咳,救命之恩,在下必会报答……咳咳……”

事发突然,柳青迎春皆是一惊,话说,他们都还没碰他呢,救命更是谈不上。

柳青翻了个白眼道:“能走不?”

白衣人点头。

柳青道:“能走就赶紧走,我们可没药治你的伤。”

白衣人嘴角上扬,眼睛眯了眯,他将视线忽然转向迎春,迎春微微一惊,有些害怕。

“这位姑娘,可知道骨生?”

仅仅这一句话,迎春愣在原地,而柳青却不知道迎春就是骨生,况且他也不知道骨生究竟为何物,故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迎春赶紧走。

谁知迎春却不动了,她看着面前的白衣人,似乎在等待着答复。

白衣人似是料到会这样,故慢悠悠地回道:“骨生出,人界乱,姑娘难道……咳咳……”

他猛烈咳嗽几声,然后继续答道:“难道不想学习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想必二位已经知道我并非凡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柳青瞪了几眼白衣人,冷冰冰道:“臭小子,想干嘛?”

白衣人笑意不减,道:“小公子莫急,我都这样了,对你们肯定构不成威胁,不是吗?”

说罢,他又继续看向迎春。

“这样吧,姑娘帮我躲过家父的追查,我教你法术,如何?”

迎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柳青其实是不同意的,不过左思右想似乎也不吃亏倒也就同意他住下了。

不过柳青在此之前问了几个问题,立下了几个规定。

“第一,我们穷,饿死了,别怪我们。”

“第二,好好照顾我姐姐,如果我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把你打成残废!”

“第三,离我姐姐远点,长个小白脸的样子,最好不要做小白脸干的事情。”

“第四,给我搬石头活泥巴盖房子!”

这一番话下来,白衣人虽然笑意不减,但迎春感觉他明显有些疲惫。

后来,迎春知道了白衣人的名字――囚牛。

不知道为什么,迎春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这个名字,只是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

囚牛是守信用的,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后便给迎春教授各种各样的法术,也包括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练尸御尸,甚至琴棋书画……迎春几乎怀疑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会的。

囚牛也同时教会了柳青一些文字,柳青原本野惯了,不想学,但迎春觉得学一点还是有必要的,于是反复劝他,柳青后来也就渐渐接受了。

这一段时间很和谐美好。依海而建的屋子因为结界的原因也没有发生过海啸吞噬的问题。

屋子简单,客房中只有一张木桌子,两个太师椅。而周围则是一顿捕鱼用的杂物。

出海捕鱼一直都是柳青一个人去的,囚牛似乎很惧怕海,他从未靠近过海,出海捕鱼更是不可能。

除此之外,囚牛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癖好,那就是死活也不愿意换衣服,她将那一身白衣服洗的都有些破了,他依旧不愿意换掉。

某日夜里,囚牛在迎春身边坐下,他抬头望了眼夜空,开口道:“迎春姑娘,你可有等过一个人?”

迎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一直在等一个死去的妖怪,他说过要带我去青丘山,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他……”

月光倾泻在二人身上,夜风拂过,有淡淡的海水的气息。

沉默良久,囚牛道:“我也是。”

迎春笑了笑,道:“你会等到他的。”

囚牛道:“迎春姑娘也是。”

大约是两个月后,囚牛留下一封信,连夜离开了。

信里寥寥几句:“伤已痊愈,诺言兑现,不便久留,珍重。”

最后便是囚牛二字落款。

……

接着便是平静美好的大半年,柳青越来越高,高度几乎要到迎春的眼角处。

大概是因为身体里有妖怪基因的缘故,他的力气比平常人家的孩子更大,记忆力也更好。

十四岁时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他不仅仅自己出海捕鱼,而且还常常在码头搬运物品挣些零碎的铜板。

他很会讨价还价,每次带着迎春去买东西总能把老板起个半死。

怎么说呢,迎春总感觉柳青这个名字太秀气了,完全和他的性格不搭,不过柳青的脸倒确确实实很是秀气,明明天天干农活,但皮肤依旧很不错。

柳青还爱耍嘴皮子,喜欢给迎春讲各种各样奇妙的故事。

……

立秋,屋外木栅栏染血。

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

迎春从集市上赶回家时,柳青死了。

是的,柳青倒在地上,脖子呈现出三百六十度的转弯,气息全无,脸色铁青。

迎春手中的东西滚落一地,她拼命去摇晃柳青的身体,可扭曲到诡异的脖子和乌青的脸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迎春,他死了。

迎春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只是在柳青的手中看到了一把暗紫色的动物的毛发。

柳青死的很突然,迎春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道别……

她抱着柳青的尸体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的时候,迎春忽然站了起来,她笑着笑着哭了。

她是骨生,活死人,肉白骨……真好,她是骨生……

之后,迎春找了块适合养尸的地方,买下了那块地,为了掩人耳目开了个青楼,并以他的名字命名――柳青阁。

一来压制阴气,使其不至于过于强烈,二来就是可以得到现成的死婴。

青楼女子常常喝堕胎药,迎春为了练尸,故使了一些术法,这样,便有了后来的那两个婴儿尸体。

而破烂的房间和简陋的家具都是在模仿曾经在海边的那个家,或许有一日柳青真的醒过来了,睁开眼看见的,都是熟悉的景象。

而白天点蜡烛,也是练尸的一种,因为蜡烛可以压制一部分尸气,尸气过重,就会狂化,不好控制。

这一切,都是在等待着那个叫做柳青的少年。

任何一个人活着总是因为某些念想……

是的……

她一直等他醒过来,醒过来唤她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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