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韩谦也没有将这里的事都交给赵庭儿,待范锡程带着人进山采石,他便将裘袍脱掉,找来一块直板,扣出一道槽子,注入水当成简单的水准仪使用。
这样他就能确保灶膛上口架铁篾子不会出现倾斜,否则的话,受力不均匀最容易导致垮塌。
没有现成的铁篾子,现场打造粗铁条,纵横交错嵌入烧石灶的炉膛口作支撑,只要确保孔眼足够小,不让木炭、石灰石块漏下来就行。
而这些除了通风、控制火势外,还能让人观察到石灰闷烧的情况。
而待石灰烧成开灶时,只要让石灰从铁篾子泄到下方的灶膛之中运出去,大灶就可以反复使用,不像土法造的烧石灶,需要整个扒开来才能运出石灰。
当然土法烧石灶堆起来也方便。
到将晚时,新的大灶就已经建成。
冯翊、孔熙荣嫌弃这些都是贱业,不会动手,但站在旁边看着也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赵庭儿打趣,这么厮混了一天,也不觉得无趣。
刚入夜,范锡程也带着人用竹篓子背了二十多筐石灰石回来。
他看到齐身高的灶墙眼睛看着就异常平直,也无话可说;在他们回来之前,韩谦还让人用柴禾将灶墙烘干待用。
柴禾主要用麦秸杆,倒是随手可得,但烧石灶的最底层需要铺一层木炭作支撑。好在附近也有专门烧木炭运到城里贩卖的炭窑,直接派人过去购买就行,一车炭千余斤,都不需要三十钱。
当夜就照着新法,将柴岩及石灰石一层接一层铺入大灶,然后封灶闷烧。
夜里吃过饭,韩谦还是不大放心,又带着冯翊、孔熙荣他们跑下来看石灰窑的生产,五名烧窑匠也没敢懈怠,都还守在窑前。
只要大灶建得稳当,能不能烧出石灰,其实只要注意火候就行。
而且这时候能从灶口看到最下层的石灰石经过锻烧后,已经少许有烧成铁灰色的粉末从铁篾子上方洒落下来,取出一些掺水,看着哔哔作响,确是石灰无疑。
“大灶或许需要多烧两天,但此法能成是确信无疑的,你们明天再照样造三座大灶,青白石也要确保能供应上。”韩谦吩咐范锡程道。
郭奴儿等家兵子弟帮着砌灶墙,他们学得也快,范锡程回来后也找郭奴儿他们详细问过用线锤及加水木槽测平直的办法,说通透后真是一点都不复杂,但听韩谦要同时建四口大灶烧石灰,为难的说道:“要将足够量的青白石背出山,怕是庄子里人手不够!”
“怎么不够?”韩谦奇怪的问道。
四口初步改造过的大灶,平均每天能烧出二十担石灰就顶天了。
这时候是农闲时节,佃农都歇着力,也愿意帮山庄做事换一家人三餐饱食。
而除了在匠坊帮忙助建大灶及储灰仓的人手,除了跟随范大黑、林海峥等家兵听从沈漾调遣、帮着安置染疫饥民的人手外,范锡程目前还能有十二三个壮劳力带进山背石头。
在韩谦看来,目前人手怎么都够用了。
范锡程却是苦涩,跟韩谦解释原因。
他们入山采石,手段又是相当的粗陋,主要是寻找那些风化酥脆的石灰岩,很容易用铁锤敲落下来,再用人拿竹篓子背下山。
当世人再能吃苦耐劳,钻入深山里,一天能背两三百斤石灰石下山就顶天了。
十多人进山,每天能背三四千斤石灰石就顶天了,但韩谦在溪湾地要造四口大灶,每天则要少说要背七八千斤石灰石才够,差了一倍还多。
更不要说每天出二三十担石灰,还远不够军府所用。
“田庄上去,不就有青白石吗,要跑那么远干什么?”韩谦奇怪问道。
“溪沟头的石层太坚硬,用上吃奶的劲,拿铁锤敲半天,都落不下几块碎石;用铁钎子,也敲不了几下,铁钎子就废掉,还得进山里找有开裂的青白石,更省事些事。”范锡程不是没有考虑过就近采石,但他跟采石匠以及烧石匠都讨论过,要不是这边的青白石太硬,他们怎么可能舍近求远?
“唉!”
韩谦之前的心思都用在弥补之前荒废的时间,以及获取他父亲的信任上,这时候真正着手去做些事件,才知道当世的匠术手艺有多简陋。
韩谦不知道少府所辖、为皇家专司营造的大匠们水平怎么样,但民间的这些熟练匠工,水平实在不够看。
见这时候夜色已深,韩谦吩咐范锡程说道,“明早你让大家每人都准备好一捆柴禾以及取水的木桶,在上沟头那边等着我——你们真是什么都要手把手教才行。”
范锡程一脸羞愧。
“采石,你也会?”冯翊好奇的问道。
“再赌一枚合浦珠子?”韩谦问道。
“……”冯翊摇摇头。
从在临江侯府赌黑白投子起,他跟韩谦赌啥,好像都没有赢过。
输一枚金制钱,他还能不心疼,一枚龙眼大小的合浦珠值几十万钱,他平时随身就拿一两枚玩着,可不敢跟韩谦这么赌。
…………
…………
次日一早,韩谦睡到天光大亮,才懒洋洋起床,练过一趟石公拳再与冯翊、孔熙荣他们,在赵无忌、赵阔等家兵的护随下跑去后山。
范锡程早就等着十多壮劳力在那里候着。
积雪融化,山道泥泞,韩谦半道滑了一身泥,叫冯翊嘲笑了半天,这会儿到上沟头也不多说什么,让人将四周的杂草枯树清理掉,以免山火漫延,清出一片采石地,将柴禾覆到石灰石上点燃,柴尽即浇上冷水。
听着咔咔的崩裂声,一大片青白石表面破裂出许多纹路出来……
“这是什么办法?”冯翊看了目瞠口呆,
“你们一个个不学无术的蠢货,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有一个能想到?”
没有现成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韩谦刚上山就摔了一个狗吃屎,被冯翊嘲笑了半天,正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脾气自然就见长,对范锡程、赵阔他们也不客气,训问道,
“以后还有多少破事,要我手把手教你们才知道怎么省事、省力气?做什么事,要用脑子啊!”
范锡程、赵阔被骂得一脸惭愧,心想着以后能就近采石,即便还是用竹篓子背,沿着溪沟开辟出一条小道,一人一天跑十几个来回,十几个壮劳力,每天背三四万斤青白石都不成问题。
这时候下面传来人马践踏的喧哗之声,韩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片刻便见他父亲韩道勋以及沈漾在张潜、郭亮以及韩老山、林海峥、范大黑等人的陪同下,穿过树林往这边走来。
“父亲,大清早的,你怎么到山庄里来了?”韩谦问道。
“今日休沐,我在家也无事,便带着韩老山出城来透透气,”
即便疫水疏是韩道勋所书,他心里也极迫切希望染疫饥民得到救济,但他并不愿介入夺嫡之争,自然也不愿意承认过来是看到这边的准备情况,说道,
“刚到山庄前遇到沈大人、杨大人、郭将军,听说你带着人在这里采石,便一起过来看看。”
听父亲说,韩谦才知道沈漾与郭亮身后还有一个四十来岁、长相干瘦的中年人身穿青色便服,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樽大神,一早跟沈漾、郭亮厮混在一起,只是上前见礼道:“韩谦见过杨大人。”
“都说韩家七郎不学无术,没想到韩家七郎也知道这火焚水激之法啊!”青袍中年人看到前面一大片青白石表层已经破裂开来变得易采,颇为赞赏的说道。
尼玛,难道谁见面都要特意说一下他不学无术不成?
韩谦肚子里暗骂一声,但脸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乖巧的说道:“汉帝刘邦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兵出蜀道虽然没有走褒斜谷,但褒斜谷的千里栈道还是有派人去修的,开凿石洞之法便是火焚水激,韩谦恰好有听父亲教导过。”
“嗯!韩家家学真是不简单啊!”中年人朝韩道勋点头赞道,“一句话便知道你家公子知史、知兵策、知致用之学,我倒是好奇当初传你家公子不学无术,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啊。”
韩谦好奇的看了冯翊、孔熙荣,想问他们这孙子是谁啊,跟他父亲说话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看他身穿青色常服,为官品秩应该不高啊。
“下面那指挥众工匠造大灶的女娃,她所学得的测平直之法,也都是你所教?”中年人颇有兴趣的继续问韩谦,“你父亲与沈大人都是博览众书,也都不知道能这么造烧石大灶,你是哪种书里看过的?”
“知古法而不知进取,乃时匠大弊也。”韩谦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混账家伙,你知道你眼前是谁,说这种大话?”韩道勋教训韩谦说道。
中年人却是不介意,还很客气朝韩谦拱拱手,自我介绍说道:“少府右校署材官杨恩,见过韩公子。”
“啊,杨大人,韩谦失言了。”韩谦吓了一跳,忙揖下腰还礼道。
少府右校署专司版筑等工造,右校署材官,说白了就是皇家工匠大头目。
虽然右校署材官可以说当世匠术集大成者,但在匠造属于贱业的年代,地位绝对不会太显贵。
实权不实权另说,至少远不及韩道勋此时担任的秘书少监清贵。
不过当朝右校署材官却是一个极特殊的人担任,这个人就是天佑帝的族弟杨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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