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从没这么憋屈过!一边想着,林卓一边心塞地打开车锁,扭头又看了方来来一眼,一想到自己这份忍耐还是为了这么一个第八次进派出所的打架狂,他觉得自己的心塞指数又全面上扬了。
“这么臭着脸干嘛?”方来来一条手臂上缠着绷带,额头上也糊了一块纱布,从派出所出来之后,他的表情立刻由刚刚痛心疾首诚心悔改的装乖变成了无所谓的惫懒和隐隐的兴奋。
当然,这种兴奋的情绪他自认为很隐秘,看看自己的手臂,他觉得自己就故意伤了一只手也是值得的。
林卓瞪着他,打架挂彩就算了,还会被警察抓到,很了不起哟?!
“我不是说过没事儿不能打扰路俏么?为什么今天把路俏的电话给警察?”
电话号码被写进了笔录里,他还要回去写报告申请把这份笔录封存或者销掉,今晚又得赶回总部加班了。
方来来觉得自己很有理:“我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再说了,路俏是我的监护人啊。”出事了当然要找监护人了,怎么,她路俏是国宝啊,光担着监护人的名头什么都不用管啊?
今天因为某个国宝的突然出行而进入一级戒备状态的林卓清咳了一声:“今天我是特殊情况,以后这种事情还是直接联系我。没事儿不要找路俏。”如果让路俏面对刚刚那个唾沫横飞的小警员,说不定她那个脑子又会掰扯出什么奇怪的逻辑,然后理直气壮地把警察局拆了或者把你杀了。
被路俏坑了好几次的林卓心有余悸。
“哦。”方来来无所谓地答应了,如果不是新来的片儿警那么烦,他也不会把路俏的电话给出去呀。
两个人正要上车,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女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戴着灰色的围巾也走到了这里。
说路俏,路俏就到了。
看见了方来来的第一眼,一如既往瘫着脸的路俏开口就对他说:“你的五百万没有了。”
方来来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挠了挠头,装死不说话了。
路俏撕掉给她钱的那份合同又说什么给他五百万这种事儿,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谁会真的开口就给刚认识的人五百万啊,但是现在看女孩儿的表情,他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错失了一大笔小钱钱?
五百万?什么五百万?对于路俏和方来来资金状况都很了解的林卓左右看了看站在自己两边的“重祖孙”两个,但是显然,没有人顾得上解答他的疑惑。
好吧,毕竟人家是一家人,我就是个外人。
他摸了摸鼻子,惊讶地发现此时方来来的态度明显收敛了很多。
“打篮球的时候他们来抢场地,我就没忍住,以后绝对不会再给你添这种麻烦了。”以后这种事儿我一定都去麻烦林卓,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方来来直觉现在的路俏不好惹,某些方面似乎已经和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不得不承认,他的感觉确实很敏锐。
路俏的视线从自己重孙子的手臂划到他的额头,最后又看向他的手。
“我带他回去,你先走吧。”看完之后,她的话却是对着林卓说的,“今天麻烦你们了,改天请你吃烤串。”
林卓愣了一下,什么叫“麻烦你们”了?旋即,他有一点心虚。
就在今天上午stj紧急调派了二十个人在路俏的之前和之后进入了英灵塔,他们都身手敏捷,还随身携带了能够瞬间释放出十万伏特高压电流的攻击性装备,为的就是防止路俏这个移动的大杀器会在那个充满了她回忆的地方精神失控。
与此同时还有四五个心理学家行为学家被转车接到了stj的总部通过连接的监控录像来观察路俏的神情举止,他们也想用这种方式来观察路俏记忆恢复的程度以及未来可能恢复到的程度。
stj本可以很轻易地阻止路俏前往英灵塔,只要告诉提前告诉她这次退休干部们要去的目的地就可以了,可是他们没有,任由那个女孩儿上了客车,奔向他们自认为尽最大努力维持安全,其实整个部门都要准备好写检查的“防护圈”里。
一面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危险人物,一面是他们监察路俏的目的——她的记忆和她的能力,他们在选择了后者的同时也破坏了当初由路俏和他们头儿谈好的协议。
按照他们头儿的说法,想要和一个不愿意限制自己的路俏交流,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儿上。
这就是巨大能力的可怕之处。
因为一个“们”字儿就想了这么多的林卓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路俏解释一下,不然明天这个大脑沟回形状奇诡的家伙脚踩传达室拳打四层楼,他们stj的整个部门就可以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这么一想,风有些凉。
“路俏,那个,今天的事情……”
在他刚刚思索的时候,路俏与方来来之间的话题已经进行到了方来来身上的伤口情况,深度、形状、大小、失血量、止血程度和手法,曾祖母都对自己的重孙进行了“亲切”慰问。
问得方来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为什么,有种危险在逼近的感觉呢?
听见了林卓的声音,此时的女孩儿总算算是把注意力分给了别人一点:
“没事的,我早就知道你们对我的监视不可能因为我的态度而停止。所谓“协议”制定的根本出发点就是‘不信任“,以我现在和你们的相互信任程度上来说,无论是隐瞒还是见机行事都是可以发生的。”在英灵塔中的她虽然心情激荡,但是并没有变成傻子,那些窥探的视线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再说了,如果没有做准备,他们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去往一个可能会让找到记忆的地方?
这样也好,从此以后她与stj之间各自都有秘密,互相利用又防备,顺便也能在人际关系上多一堵墙,路俏自己明白这样的情况实际上对自己更有利一些。
她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啊。林卓又一次被路俏用神奇的逻辑带进了沟里,一直到回了办公室才意识到,她这个宽宏大量的说法背后的意思,就是她也可以隐瞒stj。
那时的林卓心塞指数再度大幅上涨,已经逼近了历史峰值,这是后话,此时不提。
林卓驱车离开,路俏带着她的重孙子慢慢地往家走。
天气很冷,风很大,方来来的外套被他丢在了打架现场,现在只穿了一件套头衫,感觉有点冷。
“路俏,要不咱们打车回去吧,我掏钱。”走了十几分钟,方来来又打了一个哆嗦,终于忍不住说道。
路俏一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方来来:“……”你确定到时候和你一起回家的是我,不是一根冰棍?
又走了十分钟,方来来再次提议:“路俏,你吃晚饭了么,我请你吃点东西吧,路对面那家火锅店的牛肉挺好的。”
路俏:“家里有陈大妈送来的炖羊肉,回去烫烫就能吃了。”
方来来:“……”你回去能先烫烫我么?
又走了十几分钟,方来来觉得自己现在身上已经走到发热了,但是伤口疼,身上挨揍的地方也隐隐作痛,肚子里又饿的要命。
下午三点多的小道两旁有一些路边摊开始上工了,冒着白气的锅子让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满心怨念地瞪一眼路俏的背影,如果是别人这样对他,方来来早就揭竿而起把对方揍个满脸开花了,只是面对路俏,他还十分之忌惮。
跟着路俏从小路再拐到小巷子上,大概是两个家属院儿的夹道,非常的偏僻,只有两堆不知道被谁扫起的落叶下面也积着黑色的泥巴。
这时,路俏突然停下了脚步,又冷又饿又疲惫还有点气恼的方来来也跟着停了下来。
“好了,这里没有。”路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啊?没有什么?方来来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路俏开始摘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妥当地叠起来,放在一旁矮墙上干净的地方,放好之后她又看着方来来。
“欺负普通人的感觉好玩么?”
她毫无起伏地说。
在晕黄的秋末,让方来来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教训(二更)
方来来退后了一步,今天一直若有若无的危机感终于在此刻成了现实,他强装不解地说:“什么普通人?路俏你在说什么呀?”
“能够用很轻微的力量就让别人痛苦,是不是很奇妙的感觉。”外表年轻的女人说的很轻描淡写,她有瘦削的身材和不高的个子,还有一张看起来稚嫩又呆板的脸,现在这些似乎都没有变化,似乎又有什么把一切都改变了。
方来来又退后了一步,再退后三步他就能有把握逃出这个夹道,只要三步就够了。
路俏的脸上竟然似乎带了一点点笑容,她依然神态轻松,完全不在意方来来想要逃跑的意愿,仍是保持着自己惯有的慢吞吞的语气说道: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本来你和别人们都是一样的人,可是转瞬之间,你就变成了一个可以轻易夺取别人性命的人。别人的骨头在你的手里握着,轻轻一捏就能断掉,别人的心脏在你的手掌下跳动,轻轻一压就能击碎,普通人的争吵和欢喜就像是*鸭鸭的吵闹一样毫无价值,因为你可以轻易就改变一切。”
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已经在冷风里走了半小时的方来来,此时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他可以确定,自己自以为掩藏很好的秘密,路俏可能早就知道了。
在那一瞬间,方来来动了杀心。
是的,路俏是很强大,有神秘的身份,有强悍的身体,可是现在的自己也一样啊,他有来自三十年后的搏击技巧,还有熟知的未来,只要他能度过今天这一关,就一定能凭借自己的资本闯出一片天来。
在他获得力量的时候,他认为道德与法律对他已经丧失了约束力。
方来来在想什么,路俏的心里很清楚,从第一天见到方来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方来来是个□□烦,无论是肆无忌惮的打探与审视还是手段粗糙不怕被人揭穿目的的小聪明,这些都是需要依仗的。
从一开始,他的依仗就是与他身体还不能匹配的力量。
正是因为手臂会有力量失控的情况,所以哪怕是在交谈的时候,他也会不自觉地绷紧手臂,因为锻炼某些高端的技巧,所以他的肌肉线条有一些不协调,正是因为调动了平时不常使用的肌肉。
这些再没有人比路俏更清楚了。
因为一百多年前,她都经历过,体会过。
一个年纪不过十七岁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路俏不知道,也对来龙去脉毫无兴趣,这些也并不妨碍她讨厌一个拥有力量却自以为是的小家伙。
如果不是因为方启航,她真的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小子赶出家门。
而今天,她之所以突然与这个家伙摊牌,是因为她发现这个家伙身上又出现了她熟知的东西。
得意,今天她见到的方来来得意非常,因为他已经从几个普通人的身上确认了自己的强大实力,又同样通过自己远超旁人的能力逃脱了法律的监管与惩罚。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这样的几个年轻人,他们刚刚与龙骨融合不久,作为第三代铁骨战士他们凭借融合时更精妙的手段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天资,他们的外骨骼非常强悍,在战场上屡屡立下卓越战功。
后来的一天,他们几个人冲进了一户富贵人家把一家人都虐杀了,因为这家人拒绝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弟弟的求亲。
这件事情在当时的清世军掌控者看来真的是一件小事,一个面对强敌的国家需要的是勇敢无畏的军人,它并不会在乎这些人是不是拥有着让人难以容忍的品格,谁会在乎一把刀里面合金的比例是否完美呢?作为使用者来说,只要刀够锋利够好用就够了。
只是,等到来自朝廷无伤大雅的“申饬令”送到清世军驻地,时任清世军副都统的路乔已经亲自执行完了那几个人的死刑。
路乔给了他们反抗的机会,在多对一的对战中,他们被路乔一个人亲手打碎了外骨骼,然后在全军面前被割下了头颅。
此时的路俏不记得那些年轻人都是什么样的面孔,可是她已经想起了化名路乔的自己在向自己队友下杀手的时候是在想着什么。
一个不能控制自己却又拥有强大力量的人,那是魔鬼。
因为没有人比路乔更加知道龙骨的强大和令人绝望之处,所以也没有能理解路乔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那几个还是孩子的战士。
那是路乔的人生中第一次对人类下了杀手,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撤职、禁闭、当众接受鞭刑,直到飞船们再一次来袭,人们需要她再次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来自外来者的屠戮。
当时,路乔的上级是一个当了三十年官儿的矮胖子,他的品阶是二品武威将军,可他其实从来都没上过战场,之所以能平步青云,靠的都是能钻营会变通的本事。
在路乔被放出来之后,矮胖子将军置备了一桌酒席给她洗尘,一边喝酒,他一边说:“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交代了,我们也就先交代着,想要弄死几个兵还不容易么,你但凡有个心思下面自然有人就替你做了。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和朝廷对着干,你不正是自讨苦吃?堂堂一个四品提督当众受刑以后还怎么带兵?”
路乔说了一句话,也正是如今的她今时今日想要对自己的重孙子说的。
“凡有异力者,无谓目的,不计身份,必先学得一字——怕。”
“现在的你是有很强大的力量,但是不管你想做什么样的事情,不管你是个怎样的人,你必须先有畏惧之心。”
畏惧?我为什么要畏惧?
方来来根本听不懂路俏在说什么,他也不感兴趣,他仍在逃跑与灭口中挣扎选择,并且越来越倾向于后者。
杀了她,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前面就是一片坦途,他会像自己获得的未来记忆中那样成为功勋卓著的将军,拥有无数美人的垂青,会有无数的崇拜者。
方来来的心里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只要杀了这个人,杀了她,杀了她!
“拥有力量之后,你必须要控制住自己,就像……现在有种东西叫核能,因为爆炸了很可怕,所以核能发电站都要有很严密的防护。”路俏从自己看的常识书中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举例。
“我,我会的。路俏,我错了,我不该用那些混混来实验我的攻击手法到底对不对,我也不该把人打伤之后还给自己来两下假装自己是受害者,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放过我这次吧。”方来来低下了头,显得那么的可怜和乖巧,这是他最擅长的状态。
没有表情的女孩儿没有表情地摇了摇头:“我的脑子是偶尔不清楚,但是我不傻,一个正常忏悔的人不会往自己的两只手上蓄力,你想要杀我。”
她的话音没落,本想佯装认错让路俏放松警惕的方来来已经冲了上来。
他的双手握拳,唯有中指骨节凸起,两只手的方向直冲着路俏的头部要害而来。
“哦呜——!”转瞬之间,杀意骤起的少年就捧着自己剧痛的双手跪坐在了地上。
痛,好痛!为什么她的头这么硬?为什么自己这双力气上足够洞穿花岗岩石板的手现在会疼到像是要掉下来一样?!
被stj科研院们比作野蛮陨石的女人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既然你先出手了,那就别怪我了。”
方来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股完全超越了他身体承受极限的剧痛猛地袭上了他的腹部将他掀翻在地。
“你不是有很多高明的技巧么?来我这里试试吧。”路俏踩着方来来,一本正经地建议着。
“你这样是违法的,你是我的监护人,你不能打我!”少年挣扎着呲牙咧嘴地说道。
路俏又笑了,依然是缓缓的,很甜很暖的那种笑容,但是在现在的方来来看来,这样的笑脸只让他觉得极端可怖。
“你认为你的力量能够让你欺瞒法律,为什么有会寄希望于比你要强大的力量会被你看不起的法律所限制呢?今天我在这个没有监控摄像的地方把你打死,有几百种做法可以顺利脱罪,比你打人之后给自己伪造伤口还简单。”
一字一句地说着,她脚上的力量又重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方来来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腹腔被踩爆的声音。
“你以为力量是什么?力量是自我控制的决心。”她轻轻抬脚,又轻轻踩了下去。
“力量是对规则的捍卫与尊重。”又轻轻抬脚,又轻轻踩了下去,这次的位置是方来来的胸腔,身高一米八六的壮汉体型少年哀嚎了一声又戛然而止,因为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已经压迫着心脏。
“力量是知道,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是多么的可怕和绝望。”方来来的脸已经开始涨红,他的心跳就被控制在别人的脚下,仿佛下一秒,他的未来他的梦想他刚刚获得的力量就会随着心脏的爆裂一起消泯。
不——
视线已经模糊的方来来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涕泪横流,脸上满是恐惧。
自认逻辑能力已经有显著提高的路俏并没想过现在就打死这个年轻人,毕竟不教而诛是她这个长辈的错。
所以她现在在很认真地教训。
既然你不懂怕,那我就打到你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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