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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院,带一个东字,自然是地处荣国府东部了,准确一点,是后院的东北方位。

此地有星罗棋布、鳞次栉比的一排排下房,专供西府的下人奴才居住,偏西是一片园子,不比东府会芳园差多少,这儿场地较为空旷,适合放纸鸢。

里面最活泼好动的要数年龄小的贾惜春、贾兰,贾环不在众人邀请之列,因为他爱赖账、行事不好,这不就破坏了玩兴嘛。

杜鹃、牡丹、白玉兰、红梅,无论绽放与否,空气都显得清新、典雅。三春、宝钗早去园子放线,风筝是宝玉叫茗烟买来的,袭人、晴雯、司棋、入画、侍书等也过来一起玩。

贾琮毕竟拥有与身躯年龄不相称的灵魂,他玩性不大,拖起一只凤形纸鸢,在临水亭那儿看,只见宝钗已迈步到溪边芭蕉丛,圆脸仰视,一边拿扇子扇风,宝钗也有天真的一面啊,再沉稳端庄,她也是一个少女,还记得红楼梦宝钗扑蝶的那一幕吗?

投身红楼世界,宛若进了一个漫山香花的女儿国,这些女儿,会有属于我的伊人吗?贾琮想着想着,轻笑摇头,前方道路是艰难限阻、荆棘满地,况且这副身体还小……他也有感性之时,不过,理性总能占到上风。成熟好吗?不见得,有一首歌叫做我不想长大呢。

“琮弟,晴雯和你急过眼吗?她脾气爆裂,你忍着他些,说起来,老太太吩咐下来,叫晴雯过去你那里,我都不顺心了一夜呢。”贾宝玉的愤愤写满大圆脸。

林黛玉懒怠动,往临水亭绣墩蹲下,贾宝玉便陪着她了,李纨也不去,没那兴致。

“知道了,宝二哥。”贾琮乖巧答应。

左后方绣墩,林黛玉因体弱多病,披了一件白底刺绣绿萼梅斗篷,轻淡飘逸,斗篷系结之下,中衣是白色交领,外罩浅紫上襦,下摆也是白底刺绣绿萼梅百褶裙,挽着倭堕髻,琼鼻一皱:“琮弟爱那些八股时文,前儿宝姐姐出了一题,我也想到一个,定然无人破得出来。”

林妹妹一发话,贾宝玉兴致大增,讨好道:“你说,你说,我来破。”

李纨徐徐摇头,不禁失笑:林妹妹有争强好胜之心,宝兄弟又哪里懂得破题,都是小孩心性。

“我这题目十分简单,不像宝姐姐的四书全占,听好了,就两字:子曰。”林黛玉眨眨秋水美眸:“破呀,破呀,我不信谁破得出来!”

有才华的人,无处倾诉,是闷得慌的。

贾宝玉抓耳挠腮、思来想去,硬是想不出来几句精辟的,只夸林妹妹聪颖,林黛玉低声道:“蠢材!蠢材!”

子曰?“子”就是孔子,“曰”就是孔子的话,理解破题的要义,用两句话来概括“孔子”和“孔子之言”,并不是多么困难啊……不过贾琮觉得无聊:“承蒙林姐姐褒奖,今儿咱们是玩的,不必费脑子了……”

林黛玉颇觉无趣,只当贾琮被自己难住了,她天性率真,啥也写在脸上,微微得意,心情大悦。

贾宝玉就不满了:我才是荣国府的中心,林妹妹干嘛和贾琮说话?还好贾琮不像懂得怜香惜玉的,俗人,都是俗人而已!

都说封建社会规矩多、讲究多,这不,咱们的珠大嫂子李纨,便只穿浅蓝色的哆罗呢褂子,看看王熙凤、贾宝玉穿得花枝招展,多鲜艳哪,李纨穿不起吗?非也,按规矩,寡妇不能穿得太鲜艳。

这时代颜色、衣服、轿子、兽头、仪仗,通通有礼法规定,僭越?那是犯法的。金黄、石青属贵重,李纨一个未亡人,不能穿。

她青丝高挽、端庄娴雅,作为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当然是知书达理、姿仪不凡,啥是国子监祭酒?这么说,国子监大致类似国立中央大学,祭酒就是中央大学的校长……够牛气了吧?

贾琮微睨,李纨亦是身姿窈窕、容颜娇美,可卿是轻熟,珠大嫂子便是真正的成熟,横髻插钗,鼻面腻白,既不柔,也不刚,随时能说笑几句。

已为人妇的女人,大多没有千金小姐待字闺中的矜持,王熙凤、李纨、尤氏,皆是这般。

她打岔道:“兰儿跟着琮弟,倒是学业大进,你得闲了,也过来教教他,那孩子不大说话,不单他闷,我也闷得怕。”

“珠大嫂子把心放下来,依小弟来看,兰儿定是个孝子贤孙,现下冬温夏清,来日举业飞黄腾达,珠大嫂子不仅贞节牌坊少不了,兰儿还能给你挣一个诰命,那才是真正的争气,不,扬眉吐气。”贾琮开始放凤形纸鸢,在扯线。

这些话,说到李纨的心坎里去了,她点头致意,赞扬道:“真会说话。”

宝、黛在笑,贾琮不知说什么好了,真拿我当孩子?唉……镜里恩情,更哪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这番放风筝,倒让贾琮念及一首小学的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好诗!”林黛玉一拍手,念念回味:“用词浅白,意思也浅白,但却别有味道,快比得上王摩诘(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了,琮弟真乃神童也!”

“不错,我听着也好。”亭下芭蕉边的薛宝钗,也是目泛异彩。

呃……她们没听过这首诗吗?略一回想,贾琮知道了,这首诗的作者高鼎是清朝人,而且不算出名,这个时空没有清朝,清朝的文化都是他的了……

贾宝玉听得嫉妒不已,为何贾琮才华这般好?林妹妹和宝姐姐都夸了,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宝哥哥不悦的当头,贾琮已行出亭子,手中线业已放完,凤形纸鸢展翅高飞,青云直上,与其他的蜈蚣、老鹰、蝴蝶、蜻蜓,各色奇形怪状的同类争相缠绕,姐妹们连笑带骂,凤形纸鸢突然飘向东边。

好巧不巧,东边恰有一只凰形纸鸢,两只同类相绕,居然碰在一起了。那纸鸢飞得太高,贾琮不好调控,收线回来,反倒要把别人的给拉下来了,无奈一笑,把线扯断,随它去罢。

一场人笑论:“琮爷的,和东府的配成一对了,也不知道另一只是谁的?”

袭人问晴雯:“那是你家爷的,你不叫他去赔罪?说不定是东府的奶奶?”

“他又不是故意的,赔什么罪?不知者不罪,阿弥陀佛!”晴雯懒懒地看别人玩,不时两手一拍,白袭人一眼:“宝二爷在那里呢,你找他去。”

袭人的容长脸儿仍是和颜悦色:“好姑娘,做什么和我怄气?我可没得罪了你。”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么多丫头,就你一个,和宝玉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装得没事儿似的,就你贤惠。”晴雯冷笑。

袭人脸一红,借故避开了晴雯。

东府他常去练习骑射,珍大奶奶、小蓉大奶奶都不是难说话的,一场姐妹兄弟瞎起哄,偏要看热闹,那边的线还没放,贾琮告辞从后门出去。

贾府同在一条宁荣街,西为荣国府,东为宁国府,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夹道,围墙堆得老高,他这八岁身板再矫捷灵动,也爬不过去,仰望那只“大凰”的位置,跑到东府天香楼,见到瑞珠、宝珠、秦可卿三女,在二楼凭栏,那线在秦可卿手里。

“对你不住,谁想到它们撞上了,明儿我赔你一个。”贾琮向上道。

“那一只是琮叔的?”秦可卿讶然,美眸却不像平时含笑,这是什么缘故?因为秦可卿与王熙凤交情极好,二女虽差了一辈,却年龄相仿,王熙凤对她很照顾,周瑞家的来送宫花,王熙凤都要分她一半,随后可卿生病,王熙凤不时探望,比丈夫贾蓉更尽心,女人的交情,何尝不是一种情呢。

贾琮与王熙凤相斗,撤掉了她的管家之权,东府也知晓了。秦可卿行事温柔和平、上下赞扬,自有她的过人之处,不至于对贾琮心生怨恨,但,也会有些许芥蒂的。

“罢了,让它们飞去,琮叔不必如此,秦氏可折煞不起。”秦可卿玉手微开,拿宝珠手里的剪刀剪断长线,瞬间,一对凤凰随风拂去,渐行渐远,楼前桂树嫩叶如洗,溪边老柳盘结,柳枝如少女垂下的青丝,轻荡涟漪。

她凭栏俯瞰,年少琮叔在楼下愈发显小,但听他道:“以后我拜令尊秦郎中为师,秦氏,你就成为秦师姐了。”

秦师姐?好怪异的称呼,秦可卿一愣,瑞珠、宝珠咯咯娇笑,贾琮年龄还小,她们倒不认为这是调戏,贾琮也不会,这是事实嘛。

失笑摇头,秦可卿道:“琮叔也太胡闹了,这不更是折煞秦氏,快休如此!”

眼见贾琮挥手离去,秦可卿自想心事,半晌才道:“前儿家严来信,告病赋闲,我想回去瞧瞧,你们跟我一道回去,这儿,也闷了。”

宝珠不明就里,点头答应,唯有瑞珠轻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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