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怕,是惧怕建熙帝的雷霆之怒;感叹,是感叹柏家也实在有趣……旁人千方百计想撂下不敢碰的担子,他们竟是争着抢着要干。
先是老的杀出来停了贵妃的药,又来个小的放着伺候人的轻活儿不挑,非要给自己揽治病的重活儿,这何苦来?
建熙帝哼了一声,却不怒反笑,他望着柏灵,眼中竟透出了几分赏识的神态,“那你想怎么样?”
“皇上昨日既说要让民女来为娘娘治病,那民女就来为娘娘医治看看。只是我有四个请求要先说,若有冒犯,只能在此先请圣上恕罪了。”
建熙帝望了丘实一眼,丘实会意,伸手将外厅里伺候的宫人们都打发走了。
整个厅堂,一时间就只剩他们三人。
建熙帝整理了一会儿衣摆,“说罢。”
柏灵“在民女进宫之后,请皇上准许我只对您一人行君臣之礼,至于其他嫔妃、公公、姑姑……不论其地位如何,资历如何,都不得以尊卑之别挟令于我。”
饶是已经做了准备,建熙帝也仍被这要求暗暗惊了一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丘实目光微凝,“这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建熙帝面不改色,只是身子稍稍前倾了些,紧接着向柏灵询问,“你提这个要求,是为什么?”
“乡间百姓若来求诊,我开方,他治病,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若是在这其中参杂了旁的关系,譬如他是我的上级、朋友、乃至至亲,就容易关心则乱。平日里能瞧出来的毛病,有时也瞧不出来。另一方面,若是彼此在身份上差离太远,许多话娘娘不方便说,我也不能问。娘娘病情复杂,若要我参与治疗,那我便只能与她有医与患的关系。这于我、于娘娘,都是最好的。”
柏灵说得流利,心中亦有几分感慨。
昨日进宫时,自己还在和柏奕解释咨询师与来访之间不能有双重关系,没想到今日就有机会提了出来。
建熙帝并不表态,他两手的手肘已撑在了身前的御案上,目光在柏灵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除了这个呢?”
“第二个要求,请皇上在承乾宫附近腾一处小宅给我,并交由我亲自打理布置。”
“小宅?”建熙帝长眉微动,“你要用它来干什么?”
“我需要布置一间单独的诊室,用来和娘娘谈话。”柏灵抬头,后半句声音很低,“就像当初为太后准备的……一样。”
丘实一时没听清,“单独的……什么?要谈话就在宫里头谈不行吗?”
柏灵摇头,“承乾宫不只是娘娘的住所,更是她贵妃的身份。在这个地方,娘娘便只是娘娘,不是她自己。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卸下心里的负担。”
建熙帝又道,“还有呢?”
“第三个要求,我入宫后的俸银,请不要让内务府直接归于承乾宫的日常开支之中。每半月或一月,请娘娘亲自把银钱交给我。”
建熙帝略略皱眉,“为什么?”
“付费是治疗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娘娘不能亲眼看到、亲自确认她为这场治疗的付出的成本,那么效果会大打折扣。”
“第四个呢。”
柏灵俯身,给建熙帝磕了一个头,郑重其事地道,“恳请圣上恩准,每个月让我哥哥去领我爹的俸禄,再不要把钱交到我爹手里了!等到贵妃病愈之日,求皇上能放我们家一马,就让我爹,带着我和哥哥,辞官回家。他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在宫里、甚至是京城这样的地方久留。”
建熙帝哑然失笑,
国事难,家事也不易。
建熙帝眼中透出几分戏谑,“丘实。”
“奴婢在。”
“柏世钧和柏奕父子两个,一个月的俸禄加起来是多少?”
丘实想了想,“回主子,按太医院的惯例,医士一个月的俸禄折算成银两是五钱;学徒不算正职,只管一日两餐和夜宿,没有俸禄。”
建熙帝的嘴角沉了沉,“这样吧,另外给柏奕单独发份补贴,发多少,按宫里发例银的规矩来。”
说着,建熙帝又看向柏灵,“至于让你哥哥每月去领你父亲的俸禄,朕不好直接插手,回去让你父亲自己写个委托,交给黄崇德,他会去安排的。”
柏灵俯身,“好。”
建熙帝站起身,在屋子中踱步。
“你的第一个要求有违纲理伦常,朕不能答应,但朕可以特许,你进宫之后,除了承乾宫的宫内事务,其他人概不准指派你做其他的,怎么样?”
柏灵心知这已是极大的恩典,“……谢圣上。”
“至于第二条,”建熙帝微微眯起了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殿宇,“后宫的宅院布置各有讲究。当初是太后接连降了三道懿旨,朕才不得不从。贵妃身份不一样,若是也这么做,只怕这边宅子还没搭,前朝的那些个文臣,就要跳起来指着朕的鼻子骂街了。”
柏灵怔住了,想了想只好答,“……是,这一条,我没想到。”
建熙帝微微扬眉,“你不在前朝,自然想不到。至于第三条……”
柏灵仰头道,“第三条,无需皇上去开口,我会自己与贵妃商量,只是觉得有违宫内规制,所以先说与皇上听。”
“好。”建熙帝目光,“那朕且问你,贵妃的病,几时能好?”
柏灵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三年。”
“三年?”
“娘娘的病虽不是绝症,却也不是小病,我先前提的那些条件又有诸多掣肘……”柏灵目光微沉,“如此,三年已是一个很乐观的长度了。”
建熙帝踱步的速度快了,他望了一眼身旁的丘实,“去给朕倒杯水来,要新烧的滚水。”
丘实即便再愚钝,此刻也知道建熙帝的意思,他轻答了一声“是”,便退出了房间,从外头将门给带了起来。
建熙帝回坐到自己先前的位置,压低了声音道,“你当初医治太后,为什么只用了四个月?”
柏灵平视前方,淡然道,“皇上,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医治’过太后。况且娘娘的情形,和太后也截然不同,两者怎么能比?”
“朕只给你一年。”建熙帝的眼中透出锋芒,“若你真能医治好贵妃之体,朕便答应你让你父兄远离京畿。但倘若一年之后,贵妃还是这样,明年秋后,便是你一家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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