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好深沉的黑暗。即便前路不明,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无从知晓,但这份被黑暗温柔包裹的感觉却让人不禁想要向着更深处沉沦。
下沉…下沉…
这绵软的感触,是床吗?
看起来我还没死,也没有被关起来。
这里不是地狱…
地狱…
杨雪隐轻叹一声,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一睁开眼,直入视界的那张恐怖大脸差点没给他当场抬到阎王爷跟前报告。
“嗯…不错。”赵抚兰挤眉弄眼地观察他一阵,缓缓点头,一副老中医作态。
“唔啊!”被吓得差点要缩成一团的杨雪隐痛呼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绷带裹得近近,尤其是左手跟上半身,都快被包成棒槌了。
“哎呦,我的爷,你可千万别乱动呀,这要是死过去了那不是白瞎了我那点好药?我跟你说…”赵抚兰急得直搓牙花子,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得出来他给杨雪隐用的东西确实很珍贵。
“几天了?”杨雪隐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开始不断跳动,缓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问道。
“三天,你底子不错,外伤倒是不太严重,只不过骨头断了几根,关键问题在于内伤。”赵抚兰故作深沉地咳嗽两声接着说道:
“虽然有我的药,不过你能这么快就醒过来也算是资质卓绝了…不过你可得记着我的好,我这雪风菱丹可是…”
听到雪风菱丹这四个字,杨雪隐眼皮一跳,恍惚着也没多余的精力去听赵抚兰一通叭叭了。
你说命运不神奇,它是真他娘的神奇。
之前说过的东西全都给用上了…
无视了正背着手侃天说地的赵抚兰,杨雪隐扭过头去,看到了摆在房间角落里的断旗。
七天命数…这已经是第八天了。
那象征着江北杨家骄傲的驭风旗断作两截,灵气散失,已经变不回巴掌布片的样子了。
“嗯?”赵抚兰也顺着杨雪隐的视线看过去,悠悠叹了口气:“这家伙真的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这么好的宝贝随随便便就给糟蹋了…”
“他怎么样了?”杨雪隐缓缓问道。
“能怎么样?活蹦乱跳的呗…”赵抚兰似乎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那旗子上连着他的命脉,如今驭风旗已毁,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嗯,确实如此,本命法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不过他的命太硬,这旗子受不住。”赵抚兰吹了吹完全不存在的胡子:
“不过你也知道他绝非常人,说实话现在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他在哪?”杨雪隐咬着牙,用没断的那只手强撑着坐起身子。
赵抚兰并没有拦他,从桌旁搬了张椅子来摆在窗前,伸手向外指着说道:
“你自己看咯…”
杨雪隐一步三摇,喘着粗气走到窗前,用手撑着椅背,并未坐下。
天南乡县衙和周围的建筑都被黑莲助力的虎念孔雀舞夷为平地,变成了一座空落落的土坡。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这种纯天然的平整地势省去了人们搭建处刑台的功夫。
台下人头攒动,天南乡的居民们将突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高举手臂呐喊着,高声宣泄着这些年来堆积的怨忿与不满。
在他们周围还有很多穿着与府军完全不同装甲的士兵在执戟肃立。
陈摄的尸首已经被恶念黑莲盛开时的黑焰烧得渣都不剩了,那就只能你来替他倒霉了。
况且他这些年作威作福少不得你出谋划策,大家也都认识你这张老脸,我个人觉得你蛮适合出演这个受难者的角色的…
你说是吧?师爷。
杨御成环视周围,将每个乡民脸上的狂热尽收眼底,最后视线落在了跟前这个被五花大绑挂在柱子上,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中年人身上。
两人深深对视一眼,没有开**流。
叹了一口气,杨御成将手中的匕首稳稳扎进了师爷的心窝里,用力一拧。
乡民的呐喊声达到了最**,掺杂着各种谩骂诅咒的吼声直冲云霄。
震耳欲聋。
杨御成将那把沾满鲜血的小刀抽了出来,高举过头向人们展示一圈。
接着,他将那柄匕首随手丢至一旁,如同谢幕时闷闷不乐的演员一般,疲惫地走下台子,隐没于人群之中。
人们热切地望向他,很快不知谁喊了句什么,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头阵,大家纷纷忘却了这个除掉首恶的少年,转头冲上处刑台。
这世道,留个全尸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没过多久,在杨雪隐和赵抚兰已经看腻了这场野蛮血腥的闹剧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杨御成推门走了进来,旁边跟着大白狼,还有…骑在一个毛茸茸胖乎乎,身上条纹灰黑相间的东西背上的小黑猫。
“你这一招可够毒的啊…”赵抚兰说道。
“给他们路的并不是我,路本来就在,只是他们没有去走而已。”杨御成看见已经醒来的五弟,满是疲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只要除掉了暴虐者,人们就很难再去相信下一个管束他们的人了…点燃的火焰需要极长时间的沉淀才能熄灭,而这段时间里等着他们会是革新吗…”赵抚兰悠悠念道。
“大概率是毁灭。”杨御成爽朗一笑,走上前来捏了捏老五身上的绷带石膏。
“所以我才说你毒。”赵抚兰哼了一声。
“不论如何,这样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利,至少朝廷的人很难靠近这边了。”
杨雪隐左右瞧了瞧这哑谜二人组,脑子里满是浆糊,愣了半天方才问道:
“行动?什么行动?”
“哦…老六这回帮了我,作为交换我也要帮他做一件事,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动身。”杨御成瞥了赵抚兰一眼接着说道:“北地集铉陵,你知道吧?他要去那里面“取”个东西。”
赵抚兰看着杨雪隐投来的眼神,似乎理解错了他的疑问,拱手说道:“呃…我家中排行老六。”
“不是…”杨雪隐叹了口气:“刚杀完朝廷官员扭头就去刨坟,真有你们的啊…”
“嘿嘿嘿…”赵抚兰丑脸一笑,十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杨雪隐不再说话,低下头来死死盯着那只被十恶子当做坐坐骑的小浣熊。
“你要开动物园么?”他无奈问道。
“哎呀…这家伙你也认识的…”杨御成赶开十恶子,伸手抱起那只可怜的小浣熊拿给他看。
这小家伙其他地方都与它的同伴一样,心宽体胖,可爱肥痴,唯独那一双眼睛里隐隐飘荡着秋日落叶一般的细碎金光。
好熟悉啊…怎么感觉不久之前才见过…
等等…无面符将,金悟!?
杨御成对着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嘴巴都惊得闭不上的杨雪隐点了点头。
“他把最后一丝生息留给我之后就投胎去了,结果没想到因为之前地行鬼出世,整个地脉都被搅成一团,上不是上下不是下…”
杨御成将小浣熊翻转过来,望着他那可怜巴巴的小尖脸叹了口气:“光天化日之下灵体难以久留于世,他实在没辙了,想着就近找了东西先凑合着附上顶一下…”
结果,如你所见。
甚至连命理魂魄都是九成九的契合。
该死的贼老天…小浣熊的鼻子抽了抽,胡子不断抖动,眼中有泪光闪烁。
“哇呀!!”伴随着一声童稚惊叫,一道黑影从三人中间闪过,再回过神来,杨御成手中的小浣熊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快,这三个年轻人再怎么说也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却没有一个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雪隐哥哥,你醒了呀!”阿闪死死抱着被挤得吱吱乱叫的小浣熊,不断嘿嘿傻笑着拿脸蛋在它身上蹭来蹭去,顺带着向杨雪隐问候了一声。
小地地攀附在她头顶,眨巴着小眼睛。
大白狼十分人性化地松了一口气。
“御成哥哥,它叫什么呀?”阿闪兴奋得直喘粗气,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搂住旁边的白狼。
“呃…小金金…”
“金悟。”
杨御成与杨雪隐两人同时开口。
缓缓转过头来,杨御成看到了老五眉头紧皱,无比严肃的表情,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呃…它叫金悟喔…”他改口道。
“嗯?我觉得小金金更好呢…”阿闪嘟着嘴寻思了一会,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她灿烂地笑着将小浣熊高高举起,口中不停念叨着:“嘿嘿…小金悟,小金悟,你好呀…”
金悟这回真的要哭出来了。
刘惮步着阿闪后尘来到屋里,这哥们也是浑身包着绷带的凄惨模样,不过倒是比直接昏了三天险些丧命的杨雪隐要好多了。
他向杨雪隐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来说道:“杨御成,赵相师,王头领要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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